一战之前,奥地利是个太平盛世,千年王国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之下,人民选举国会制定文件保障人民自由权利和义务,货币克朗以金币的形式流通,不存在通货膨胀,人民明白自己有多少财产,可以得到多少财产,一切都可预期,公务员和官员可以在日历上找到他可以升迁或者退休的日期,婴儿一生下来,父母就会为他贮备一笔小小的储备金,在这个广阔的帝国,一切都那么稳固,没有人会相信爆发战争,革命和造反,在一个理智的时代,一切极端、暴力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种太平感觉是成千上万的人最期望得到的东西,是大众一致的生活理想,只有这种太平才能赋予生活真正的价值。越来越多的人群渴望分享这宝贵的财富。
人们深信自己一生都能阻止任何厄运闯进生活,在这种令人动容的信念中,虽然含有克勤克俭的生活态度,却存在着一种巨大而危险的自负。
评论:这是中国历史上未曾出现的太平盛世。但也可能只是中产阶级及其以上阶层的太平盛世。人们在安逸、富饶中生活得太久了,就会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这也就是作者所说的危险的自负。
在中国的五十年代,在高干和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应该也有过这种富庶的日子。他们享有特权,物价低廉,且一切生活所需都由上级部门按即便分配,不存在匮乏和饥馑。这也是某些家庭孩子们的金色童年。
事实上,在这个和平的世纪接近尾声的时候,普遍的繁荣已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迅速,越来越丰富,夜晚的街道上不再有昏暗的油灯,明亮的电灯取代了它们;从市中心一直到郊区,排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店。距离遥远的人们已经可以用电话交谈;借助不用马匹的车辆,人们可以风驰电掣般行进;人们实现了伊卡洛斯的梦想,终于可以飞上天。
一个人在儿童时代耳濡目染的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我仍然坚信,无论如何,会有进步的一天,即使今天我们怀着迷惘破碎的灵魂在恐怖深渊中瞎子般的摸索,我总是抬头仰望那曾经照亮我少年时代的那些星辰。并且以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信念安慰自己,在永恒不断地向前的节奏中,目前的倒退只是一个间歇而已。
今天那个太平世界早已被暴风雨摧毁,我们终于明白,它只是一座空中楼阁。我父母在其中居住,就好像住在石头垒筑的房子一样,从来没有什么风暴或者疾风闯进他们的生活。当然,他们还有一道特别的防风墙;他们是有钱人,他们逐渐富裕起来了,甚至非常富裕。在那个时代,财富筑成了可靠的墙壁和窗子。他们的生活在我看来是犹太富裕的中产阶级。这个阶层赋予维也纳文化相当重要的意义,得到的回报是被彻底消灭。
评论:犹太人曾经富裕,是维也纳文化的构建者和社会的中坚力量,最终却被彻底毁灭。这种事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却在一战和二战的欧洲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当然,只是针对犹太人阶层。在中国,这件事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是针对所有的富裕阶级。中共消灭了一个富裕阶层,又创造了一个特权富裕阶层。
原文:我父亲的祖籍是摩拉薇娅,在那个不大的乡村犹太人的世族与农民、小市民友好相处,他们完全没有受压抑的心情,同时他们也不像东方犹太人显露出咄咄向前的急躁。乡村的生活使他们体格健壮,像当地的农民穿越田野一般,他们踏着坚实的步伐平静地走自己的路。他们早就摆脱了正统的东正教,成为热烈的信仰进步这一时代宗教的信徒。在自由主义的政治时期,他们选举出国会里最受尊敬的议员,当他们从老家迁往维也纳,他们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更高级的文化生活。
在相当诱人的经济环境下仍旧小心谨慎地经营企业的方式完全是一种时代精神的表现。它完全符合我父亲节制、毫不贪婪的本性。他坚守那个时代的信条,安全第一。对他来说,拥有一个以自己的资本建立起来的实实在在的企业,比借助银行借贷或者以抵押方式扩建的大规模企业更加重要。他一生唯一引以为荣的是,他的名字从没有出现在欠条上,期货上,只出现在自己银行的贷方名单上。他厌恶一切投机行为,那怕只冒一点点风险也不答应。他一生从没参与过一桩他不了解的生意。至于他的逐渐富裕,他从来不将它归功于大胆投机或特别有远见的行为。而归功于自己入乡随俗地运用了当时的普遍方法。即将收入的极小部分,用逐渐递增的钱款注入资本。当时还不像以后通货膨胀那样,勤俭的人遭到掠夺,规矩的人遭到欺骗。而是那些最耐心的人,不搞投机倒把的人受益最多。我们家持家的原则是享受富裕而不是炫耀富裕。我父亲始终坚持这种节俭的态度坚持过自己舒适而极有分寸的生活。他比大多数同行体面得多,有教养得多。他弹得一手好钢琴,写得好书法,能说法语和英语。一生不求人,一生不欠人情。这种暗藏内心的骄傲比那些外在的风光要重要得多。
每一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出现这样的时期,让他在自己的性格中,发现父亲的样子。我父亲那种低调和不事张扬的个性,在我身上越来越明显地显露出来。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牢靠的财产:一种内心的自由。
评论:这是犹太家族致富的不传之秘。低调、内敛、不事张扬,不搞投机买卖,一点一点地积累财富。儿子在某个时候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这是父亲的基因在起作用。
我们家族散落在世界各地,这种国际性的联系使他们更加体面,视野更加开阔,同时也产生了家族的自豪感。在这个家族里不再有小商人,小掮客,而只有银行家,经理,教授,律师和医生,每个人都会好几种语言,上流家庭的概念,实际上是犹太人最神秘最内在的一种本性表现。犹太人真正的愿望是提升自己的精神,进入更高的文化层面。
评论:犹太家族跻身上流社会的标志性特征。种族主义是一种错误的思潮,但是犹太民族格外优秀也是真实不虚的客观事实。他们被说成是上帝的选民,不是没有道理的。
维也纳城市边缘的房屋有的倒映在多瑙河的激流中,有的远眺辽阔的平原,有的散落在园林和田野中,有的分布在阿尔卑斯山麓绵延平缓的绿荫里,人们几乎感觉不到哪儿是自然,哪儿又是城市,两者相互交映,非常和谐。城里是朝廷和贵族的古老宫殿,诉说着远古的历史。
在古老的维也纳,人们生活得很好,轻松自在,无忧无虑。比起那种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野心和拼命向前的精神,维也纳人更喜欢舒心的闲聊,惬意地相聚,在和谐、松懈的环境下,让每一个毫无妒意的人各得其所。“自己活,也让别人活。”曾是维也纳人著名的原则。这原则比一切绝对命令更富有人性,穷人和富人,捷克人和德意志人,犹太人和基督徒,都可以和平相处。
评论:这段描写文笔优美,传神。视野辽阔。意境深远。非天才作家写不出来。
我出生并成长的世纪并不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世纪。它是一个阶级分明,井然有序的世界。一个从容不迫的世界。人们沉浸在自己舒适、富裕的生活中,根本不知道生活会变得紧张,成为负担。不知道生活中会不断出现意外和翻天覆地的变化。沉浸在他们那叫人感动的自由主义和乐观主义当中。他们很难预料到出现在窗外晨光中的任意一个明天都可能将我们的生活彻底毁灭。即使在他们最黑暗的夜晚,他们也想不到人会变得那么可怕。也想不到,人会变得那么坚强。去战胜险恶,经受考验。我们这些被生活的激浪驱逐的人,我们这些被隔断所有根源的人,我们这些总是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我们这些未知神秘力量的牺牲品和心甘情愿的奴仆,在我们看来,安逸已变成传说,太平已成为儿时的梦想,——我们切身感受到极端对立的紧张关系,和不断出现的新的恐惧。我们人生的每一个时辰都和世界的命运休戚相关。我们超越了自己狭隘的生活,分享着时代和历史的悲欢。我们不是白白得来这些的,我们为此付出了完全的代价。
评论:这段描写跟五十年代的中国很像。那个时候的中国特权阶层家庭,过着舒适、优裕的生活,根本想不到马上就会掀起滔天巨浪。他们的父母会被批斗、羞辱,关进监狱或者牛棚,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子女会被当成知识青年,在豆蔻年华就送到最贫穷、最偏僻的农村,进行劳动,还要拜愚昧、肮脏、一字不识的农民为师,接受他们的所谓“再教育”。当十年过去,他们中的女孩想要回城的时候,不得不献上自己的处女之身,换得回到文明之地的指标。这是人性的问题。人性必须被约束,在西方,这是宗教的势力范围。中国在共产革命胜利之后,驱逐了宗教的教化,扫荡了传统道德文化的约束,又没有建立起所谓的共产主义道德,完全靠政权的力量调整社会关系,维系社会秩序。于是,在权力的加持下,官员们特别是基层官员们的人性险恶的一面不断暴露出来。人性中美好的一面不断被意识形态打压,被斥为资产阶级温情主义,人性恶的一面被张扬,膨胀,人的动物性的嗜血本能被激发出来,从五十年代的镇反、反右,到六十年代的四清和文革,不断酿成人间惨剧。以至于出现了毫无理性地大规模杀人和吃人的中国历史上从未出现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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