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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答疑之五:汉字是如何演变的
18129 0 2023-11-24
                 

国学答疑之五:汉字是如何演变的

在讲《诗经·卫风》的那节课,有同学开玩笑说:卫宣公是不是爱吃生姜啊,先是夷姜,后是宣姜。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因为作为姓的姜,和吃的生薑的薑,过去是两个不同的字。

今天就来聊聊简化字的问题。

汉字诞生以来,一直在不停地演变。但不管怎么变,两个规律一直在起作用。

 

简易律和区别律

第一个规律叫“简易律”。就是写字的人希望写得快,节约时间,于是要求汉字的形体简单,越方便书写越好,正是这种倾向,促进了汉字的简化。

小篆是对甲骨金文的简化,隶书是对小篆的简化,楷书是对隶书的简化,草书行书又是对楷书的简化,由图形变为线条,由象形变为不象形,由较为繁复的符号变为较简单的符号,都是求简化。

从总体上说,简化是汉字演变中体现出来的主要趋向。

但是,与“简易律”相对的,还有一条“区别律”,就是认读的人希望汉字的形体明确,这个字就是这么写,不要一个字有好几种写法,孔乙己说的回字有四种写法,这是很无聊的。音义明确,就是一个字的读音和意思,越少越好。一看见这个字就知道它怎么念,是什么意思。只有这样,才能优化汉字的表达功能。

而区别律影响的结果,就是汉字的笔画增多。因为为了增加区分度,往往就要加东西。

篆字中大王的“王”字和玉石的“玉”字,都是三横一竖,区别就是王字中间那一横比较靠上,玉字在正中央。篆字写得慢,通过这一横位置的调整,就区分了王和玉。改隶书了,写得快了,就很容易混淆了。于是为了便于区分,就在玉字加了那么一点。

玉字只是加了一点,有的字加的就多了。我们讲《小雅·采薇》,有一句“岁亦莫止”,岁暮,就是到了年底的意思,但这个暮,写的就是莫名其妙的莫。其实这个字本来就是暮的意思。你看篆字的写法,是太阳落到草丛之中,这可不就是傍晚日暮的光景吗?这是很典型的会意字。但是后来这个字增加了“不”、“不要”这类意项,而且新意项用得更多,所以为了区别,表示傍晚日暮的时候,就又加了一个日。这下变成了形声字,而且笔画显然是变多了。在比如说婚礼的婚,本来就是黄昏的昏,后来为了区分,加了女字旁;猛兽大狮子,本来是老师的师,后来为了区分,加了反犬旁……这类笔画增多的现象,实在太多了。

也就是说,汉字的演变,同时受到简易律和区别律的影响,前者会让笔画变少,后者往往导致笔画增加,怎样写最合适,就是要在书写便捷和识读容易之间,寻找一个平衡。

 

正字和俗字

还有一组概念也很重要,正字和俗字。

一个字应该怎样写,应该是比较稳定的。哪怕这么写没什么道理,既然大家都这么写了,那就这么写吧,不要随便改,随便改反而会导致混乱。

中国文化有个特点,就是自古以来官方力量非常强大,而且政府机构的运转,离不开各种文件的往来,也就是所谓“文书行政”,所以官方特别需要文字有稳定性、规范性。

官方认可的,正式场合使用的字的写法,是字的正体;日常使用的比较随意的写法,是字的俗体。

这种正字和俗字的区别,最晚商代中后期就出现了。商代中后期青铜器上的铭文,大都简短,但都写得十分工整,一丝不苟。因为有铭文的青铜器往往是礼器,用于隆重的祭祀场合,体现着器物主人个人及整个氏族的尊严。而且要“子子孙孙永宝用”。所以这些铭文是正字,有的学者曾用“壮伟奔放”四字来形容这种正体的整体风格。

与之相比,甲骨文就显得比较随意,因为占卜出了结果,这事就翻篇了,以后再占卜另外的事项,就要换用新的甲骨。甲骨多属于一次性用品,而且占卜次数频繁,工作量大,所以刻写人员就免不了效率优先,在能被商王认可的限度内,能快一点就快一点,所以甲骨文当中有很多俗字。

当然,正字和俗字也是相对的。俗字大多是根据实际需求创造出来的,一个俗字能被普遍接受,一定说明它是真用得着,用起来方便,而且日积月累,俗字肯定会越来越多。这时官方可能出来进行一次文字整理,认可一批俗字,以后正式场合也可以用,这些俗字就成了正字。

所以,简易律和区别律也好,正字和俗字也罢,都是对立统一,动态平衡的关系。这是汉字演进轨迹的复杂性。

 

简化字

现在谈谈我们日常使用的简化字。

有人以为,1956年国务院全体会议第23次会议通过的《关于公布<汉字简化方案>的决议》,简化字从此诞生了。这显然不是事实。还有人觉得,很短的时间里,把繁体字变成简化字,方案过于激进,这也是不了解近代以来很多事演进的逻辑。

首先,又要说到那个面对西方时的焦虑:中国知识分子发现,西方列强使用的是表音文字,和汉字很不一样。晚晴民国时心情激动的人们,有的就把中国落后的原因,归结到汉字头上。

因为现代国家,要有现代化的国民,而要成为现代化的国民,就要有阅读和写作能力。可是汉字太难了,成了普罗大众学习阅读和写作而成为现代化国民的道路上的一只拦路虎。有人哀叹:中国字,或者是当今普天之下之字之至难者。文字之繁难,中国冠天下矣!

所以那时候很多知识分子主张废除汉字,改用拉丁字母。他们不是不爱国,而是太爱国了。我爱中国,我怕她完了,所以我要废除汉字。这么一比就会发现,简化汉字,反而是个折中温和的方案。

1956年的简化字方案,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之前已经有了几十年的提倡使用简化字的运动。

很多学者对简化字进行过溯源研究。可以发现,很多简化字其实是古字,也就是比繁体字更古老,比如说虫子的虫,相处的处,闪电的电,还有很多很多,都是简化字古老,繁体字反而是后来才出现的。譬如扬州园林有个叫“个园”的,因为园子里竹子多,“月映竹成千个字”,月光下竹叶的影子,好像成千的“个”字。所以这么命名。有人可能会奇怪,繁体的“個”字跟竹叶有什么相似之处呢?其实简体“个”字,《左传》里就有。所以古人也用这个字。

当然还有很多简化字是所谓俗字,就是虽然不规范,但是民间为了书写方便,早就这么写了。真正属于1949年以后创造的新字,数量是微乎其微的。

(可以参见简化字溯源,都是有来历的)。

 从简易律的角度看,简化字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方便是挡不住的。即使海峡对岸也情不自禁地使用简化字,就说台湾这两字,繁体臺灣多难写啊。所以他们也愿意写简化字。

从区别律的角度看,简化字有得有失。

著名的文字学家裘锡圭先生,从汉字字形的表意表音作用的角度来看,指出有很多简体字显然优于繁体字。比如大众的众,繁体的眾为什么这么写,这个字形已经讲不出道理来了。简体众,三个人,是很好理解的会意字。

比如尘土的尘,繁体塵是上面一只鹿,下面一个土,这个写法,本身是简化的结果,更繁的写法是上面三个鹿,下面一个土,大概是表示众鹿奔跑尘土飞扬的意思,那么问题就来了,干嘛是三只鹿呢,三匹马、三头牛不成吗?所以裘锡圭先生说,繁体的塵字,是不成功的会意字。简体的尘,上面一个小,下面一个土,就特别好理解。

比如灭火的灭,繁体字滅是形声字,三点水表示灭火会用到水,是形旁,右边的声旁你认得是什么字吗?这个字已经早已不独立使用,一般人不认识了。所以,繁体的滅,是声旁起不了表音作用的形声字。而简体的灭,堪称是造得相当成功的会意字。

 但毋庸讳言,缺憾也是存在的。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网上有些段子说的“亲不见,爱无心,产不生,厂空空,导无道,乡无朗…….”那些,而是简体字和繁体字并不是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所以你处理文档的时候,简单使用繁简转换,肯定是会出错的。

开始说到的,生薑的薑和姓氏的姜,本来是两个字,合并成一个字了。再如後来的後和皇后的后,本来也是两个字,也合并成一个字了。再比如乾隆皇帝的乾,和乾杯的乾,本来写法一样,简化之后分成两个字了。所以你在网上读东西,经常可以看到干隆皇帝,天地干坤之类,这显然就是滥用繁简转化造成的问题。

更糟糕的是把一些本来更不想干的字,合并成一个字,等于制造一些多音字。最著名的边塞诗人高適,还有唐德宗叫李适,本来適和适是两个字,现在一样了。树叶的葉,和叶韵的叶,也是两个字,现在合并了。这些都是容易让人读白字的地方。

还有一类问题是简化的规则不清楚。比如说,你的小目标是挣他一个亿,繁体的億,是单人旁家一个意思的意,现在意思的意简化成甲乙丙丁的乙;对那事我有清晰的记忆,记忆的忆,繁体的憶是竖心旁家一个意思的意,现在也简化成了甲乙丙丁的乙……..你要以此类推,直抒胸臆的臆,癔症的癔,是不是也该这么简写啊?实事上又没有。这就造成了标准上的混乱。

但不管怎么说,简体字带来的便利,还是主要的。胡適先生对大陆自1949年之后干的事赞成的不多,腹诽的不少,唯独对推广简化字赞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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