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返奥地利

   每一次我下山进城，都会遇到令人心痛的事情。我第一次在人们发黄而露出凶光的眼睛里看见饥饿。面包发黑，变成碎屑，发出一股霉味。咖啡是烤糊的大麦熬出来的汁水，啤酒就像颜色发黄的水，巧克力吃起来就像染了颜色的沙子。土豆是冻坏的。大多数人为了不至于将肉味全部忘掉，就养了兔子。

   生活的飞轮始终在以自己的节奏旋转，它从来不关心个人的命运，也从不停顿。

   原先的大厅是何等景象，男人们制服笔挺，淑女名媛香鬂云影，相映生辉。

   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我们这成千上万的所有人，在这些日子里，在崩溃前的这些日子里，我们每个人都做出了巨大努力，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一个民族身上在我们心中感到如此强烈的生活意志，当时已经是最紧迫的关头了，事关生存，要继续活下去。

   只有当现在，疆土上的硝烟散去，战争留下的疮痍清晰可见时，处境才显得真正可怕起来，整个年轻一代人都对自己的父辈投以痛恨和鄙夷的目光。他们先是输掉了战争，接着又输掉了和平。新一代人的心中对他们父辈的尊重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一个所有怪诞和不可捉摸事物的黄金时代，诸如通灵术，神秘学，招魂术，人智学，手相术，笔相术，印度的瑜伽和帕拉索斯的神秘主义等，凡是迄今为止所知的一切麻醉品——吗啡，可卡因、海洛因——更加令人沉醉的东西，都在当时有惊人的销路。

在戏剧作品中，充斥着乱伦和弑父题材，在政治方面，只有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是受人欢迎的极端思想。而任何正常的有分寸的事物全部都受到排斥。可是，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我却不愿意错过。也不愿意艺术发展错过它。正如每次精神革命在最初发起的时候，总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一样，那个混乱的时代荡涤了旧传统的陈污烂垢，将多年的负担终于卸下。战后的世界应该与战前的不同，它应该是一个更新、更好的时代。

在争取思想自由的斗争中，我们往往过于热爱自身的自由和独立而不断遭到失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隐居起来，埋头创作。我必须等待，等待各种主义的浪潮消退。我觉得自己这样不谋虚利有助于保持自己内心的淡泊和宁静，在完全冷静、不积极的态度中，我写了《马来狂人》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中篇小说。渐渐地，我周围的土地和我周围的世界都开始恢复秩序，我在其中自欺欺人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我已经到达了人生的中途，已经过了光许诺而不兑现的年纪。现在必须要做的是，要么兑现承诺，要么就彻底放弃。

评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战之后写的，作者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幻灭，隐居乡间，心情淡泊、宁静，不谋虚利，这才有机会和心情写出这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