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苏晓康先生在脸书上为六四35周年发表的文字，感慨良多。看来国内外检讨六四的大有人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我想这应该是个好事情。

但是我觉得苏晓康主要是从反思个人的角度出发，甚至有对海外流亡学运人士进行个人批判的味道，我认为这是不太合理的。尤其是他着重于“天安门大屠杀”，甚至有把错失那次中国转型的千年难遇的机会，怪罪到某些人头上的倾向。我个人认为这是对历史的一种误解。

首先，89学运是当时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从上到下面临着从未遇到过的挑战而造成的结果。共产党政府没有有效的机制来处理生疏的经济改革带来的恶果，改革开放以来全国人民、尤其是大学生这些开始接触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民主政治制度、自由的生活方式不可避免带来的精神冲击而产生的爱国图强、民族振兴的精神，让党内外、体制内外、中央到地方，都弥漫着一种进取、思变、甚至反抗不公平的情绪。最后也由于这些充斥全国的怀疑、犹豫、积极又不知道方向、有激情却不知道用在哪里的整体局面，导致学运未得到合适的引导，一波三折，最后因为难以控制的群体行动的一切负面因素，绝食抗争把运动推向高潮，全国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经历过文革惨痛十年的那一代领导人，为了国家免于陷入动乱的危险，毅然决定戒严，在戒严的过程中，遭遇了人民的误解和抵抗，双方产生了冲突甚至斗争，最后解放军开枪向混杂着学生、工人、社会人士的激动群众射击，造成了悲剧。

这里边有几个关键问题要厘清：

天安门没有发生类似什么“解放军架起机枪向学生扫射”、“坦克碾压广场上里边还睡有学生的帐篷”、“然后军用直升机将学生尸体运走”以欺骗人民的所谓“天安门大屠杀”（Tiananmen Massacre）。现在海运民运人士动辄称“天安门大屠杀”，我认为这是一种在西方人面前妖魔化共产党、甚至妖魔化中国政府的夸张行为，为的是博得全世界的同情，以达到推翻共产党、或者什么其他目的。据当时的见证人路透社记者Graham Earnshaw回忆，当一些学生不同意学生领袖与解放军达成的撤离协议，而坚守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附近时，军队朝学生头上天空放枪，学生只好撤离。坦克进入天安门广场确实碾压了帐篷，但是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是不可能有学生还在帐篷里睡觉的。

没有证据表明共产党是蓄意地要屠杀抗议学生。军队有开枪的命令，但是随机的和未预谋的。比如说在木樨地这个主要伤亡集中地，事后资料显示，就是因为解放军进诚受阻，甚至受到攻击，所以开枪驱散群众。群众伤亡数目未知，有些人说几千人，官方说几十人，但Graham Earnshaw认为这些数字都有夸张成分。有些民运人士说“屠杀”是有计划的，甚至426社论就是为屠杀做铺垫，这是一种极端不严肃、不负责任的态度。

戒严是有过文革惨痛经历的共产党领导人做出的维持社会秩序和结束绝食（挽救学生生命）的决定。这个决定是在519做出的，因为绝食发生以后，全国民情发生巨大变化，出现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游行、声援、甚至打砸抢的混论局面。再次陷入类似文革状态的可能并不是天方夜谭。刚开始未严格武装的戒严部队为了进入天安门，由于学生和群众的不理解造成的堵塞、抵抗、甚至零星的袭击，进展非常困难，最后不得不开枪镇压。而且，很多人认为，政府在紧急情况下，采取戒严（martial law）这种措施，并非没有先例，尤其是西方。如果学生、工人、群众配合，是完全可以做到不发生或者少发生暴力冲突的。当然，当时全国一片混乱，北京尤其如此，冲突是难免的，所以悲剧的发生，不能全部追责到共产党政府的头上。军管戒严，在那种情况下导致武力冲突悲剧是不难预见的，所以当时共产党政府里因此产生了分歧，同情学生的赵紫阳因为无法执行这个军委主席邓小平主张的戒严令，认为不合法，而由此辞职党总书记一职，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这些问题是我个人这么多年思考和学习得出的结论，不见得所有人都会赞同，但如果我们不能够先把这些问题厘清，反思六四必然就是无法客观理性有益的。

至于吃人血馒头，我个人认为是一种义愤之词。尽管海外某些民运人士为了达到某些目的，不惜用谎言来对付也撒过不少谎的共产党，但是一直号称要彻查这个真相、那个真相的民运人士，自己都不能够坚持说出真相，那么最后就是沦入互不信任黑吃黑的地步，人血馒头是吃不上的。

至于89为什么会“输”，这个属于历史，而历史从后面来看，都是“影凄迷,望中疑”的事情。说句实在的，以当时中国的情况，虽然人心向上思变，但不希望中国乱的思路还是在共产党政府里占主流。尤其是邓小平掌握军权，邓一直主张改革开放，但是没有稳定哪有改革开放？所以学运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镇压下失败了，这几乎是势所必然的。

但是不能不说那是中国走向民主千载难逢的一次好机会。那是个人心向往自由民主的年代，共产党内部也是如此，如果学生们、有识人士、共产党政府、广大人民能够在这种极为难得的条件下，理性、克制、互相理解、互相尊重，“见好就收”，学会妥协，学会耐心等待，也许我们中国那时会看到一个非常光明的未来。但是，那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造成一个悲剧，只能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扼腕长叹。

六四悲剧的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从此一个邪恶的政权诞生，击败西方文明？中国的发展付出环境和道德的代价？我个人认为，这些言论有些夸大其词。共产党政府是一个邪恶政权吗？你去中国大地上问一问，对政府不满的人很多，对现状不满的人也很多，但是邪恶这个词从哪里说起？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暗无天日？红色恐怖？饿殍千里？显然，现在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处于历史最高阶段，抛开国家经济力量、军事力量不谈，整个国家现在处于和平发展时期，环境问题慢慢得到重视，道德也并未沦丧到人人残忍无情的地步，只是自私自利这些人的本性在市场经济、物质享受第一的背景下比较突出。延续千年的专制文化习惯还没有消除，但这种专制文化习惯是无法对抗世界自由、平等、民主的大潮流的，击败西方文明更是杞人忧天。

反思六四，是为了六四这样的民族悲剧不再发生，而不是希望这种抗争重新再来一次，无论如何改头换面，抗争总难免冲突，冲突总难免暴力，暴力总难免流血。难道中国人民的智慧不够，不能让我们可爱的祖国在文明的过程里发展、变化、转型吗？难道我们现代文明积累这么多的经验、教训，不能够让我们中国人吸取吗？难道共产党真是毫无善意，决心要带着全国14亿人民走向万劫不复的绝路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也是人，是丈夫、妻子、父亲母亲、儿女，也是我们的朋友、同事，甚至亲人。是人，就有人性，是丈夫妻子父母儿女，就有夫妻父母儿女自然有的爱心。只要我们都有这种爱心，先去爱护关心尊重自己的亲朋好友，然后“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华民族何尝不能以她骄傲的久远历史、画一般的诗意文化，再次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呢？

只是，这个过程也许漫长，也许艰难，但是哪一个好东西不是千锤百炼而诞生的呢？“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在这个漫长艰难的过程里，我们个人如何做，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人生的价值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如果不能在这种微不足道中，找到一丁点值得自己自豪、骄傲、甚至满足的地方，那么此生真的是像克尔凯郭尔说的那样，无聊、无聊还是无聊。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追究责任毫无意义。“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老盯着过去的错误没有问题，如果他的用心是反省自己、谋取国家民族的益处，而不是试图用那些错误来为自己辩解、开脱甚至牟利。而且利用过去的错误，无论是谁的，而去试图促使他人再次犯错，那真是就太自私自利了。

欧阳京

2024年6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