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形，圆形》

作者：马青

曾经那么坚硬
锋利
有棱有角
遗世独立
仗剑走天涯
敢为天下先
眼睛一瞟，就射出飞镖
双手一抬，剑雨齐发

曾经
你是拒绝风化的顽石
是绝不低头的直插苍穹的利剑
人云亦云的脑残
吃饱就睡的两脚人形猪
左右摇摆专业卖萌的海草
跟风站队的蒲公英
埋头拉车围绕核心转圈的驴
连嘀咕一声都害怕的潜水的鱼
昧着良心下跪鼓掌紧跟拥护的软骨头
变法、上书，给朽木提意见的啄木鸟
打扰老虎觅食的牛虻
跪求和邪党对话的臣民
全都为你不齿

某天
在党指挥的枪的淫威下
你从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任性撒野，走向你自认为的成熟理性
你收起你的尖锐，远离愤怒和血性，出卖灵魂
蜷缩进那个名叫家
又叫集体
还叫单位、组织，或国家的
无限膨大，承诺带你进天堂，吞噬所有个体和自我的圆
情绪稳定
低头认罪
闭眼忍耐
自我修养
不寻衅滋事
不煽动颠覆圆
等自称为你服务、自称养活了你的，患先天封闭性缺陷症的圆
给你和无数个你减压松绑
等圆给你和无数个你平反或赔偿
等圆自动解体
或者，用嘴爱圆，用脚投票，逃之夭夭
再或者，等天降神兵，等上帝降下列怒
更有甚者，站在圆外，加入圆的选举作弊大合唱

你从我变成我们
从那个和自称宇宙真理的圆对峙的一小撮“反动派”
变成向圆投降，接受招安，接受圆教育领导改造打击双规的
听用
犬儒

从独立思考，走向背诵口号
从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到集体主义
从被圆监控，到自己监控自己
从流泪和呐喊，到微笑和不吭声
从痛斥圆，到配合圆强暴
配合圆自嗨
给圆献媚
从不认命，到认命
从觉醒，到昏睡
从犀利，到中庸
从反对，到帮闲
从少数派，到绝大多数
从做你自己的梦，变成做圆给你设计的梦
一眨眼，你甩开让你窒息的圆天下给你的压迫感
耻辱感
和锥心之痛
华丽转身

那个迎风而立铮铮铁骨的自由战士呢？
跨越红线自由飞翔的你成为在灿烂星空中隐身的
无数颗流星中间的那颗流星
你点亮黑夜的同时，成为黑夜

你响应号召
回归家庭和社会
不再悲伤痛苦孤独
看淡放下自在，简单快乐轻松，活着，倍感安全
或者，假装看淡放下自在

不给圆捣乱
不分裂圆
不抛弃圆
走中间道路
等圆慢慢改
成全圆自吹的稳定团结改革开放的国际形象
放弃生命权
隐私权
思想权
被圆绑架进圆的怀抱
追随圆
接受圆的清洗和考验
和圆合作，共商国是
落户于圆
归口于圆
回归圆
依靠圆
赞美圆
对圆表态——不刺激圆，不惹圆生气，和圆做交易
在可接受的条件下，与叫嚣文化自信和道路自信的圆团聚
认可一圆两制
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一切行动，听圆指挥
表面上，被圆拯救、保卫和代表，实则，被圆占有、奴役和吸血
和圆全面和解，不再质疑圆的合法性，不再批判公有制和大一统中央集权
不断调侃圆
一边批评和自我批评，一边跪求仁政——有限宽松
有限自由
有限权利
有限专制

你说，实话实说，你是有棱有角的外圆内方的正方体
你说你不仅仅是正方体，你还有无穷无尽的变化
圆给你的空间和舞台，没有止境
你说，感谢圆，谢不杀之恩，你可以在圆划定的地盘内跳舞飞旋
可以在圆内散步、举牌，在圆内修补圆
在圆内拍蝇打虎
在圆内说可以说的真话
享受宽松、宽容、宽厚
并且，做你自己
做长方体
圆锥
六棱柱
你说，不服就滚

站在圆外
自绝于主流社会外
放弃“成功”，甘愿“失败”
拒绝被圆整风、解放、统战和代表
拒绝成为超稳定超和谐结构中间那只沉默的羔羊
差一点，就被圆消灭在萌芽状态
坚决和圆对着干的，你曾经同行的战友
你说他太搞笑，满眼阴暗面
你叫他向你看齐
圆滑优雅现实一点
你劝他内心和谐，别和自己较劲
你说，顺势而为
上善若水
相信未来
要历史地辩证地唯物地客观地全面地看问题
不能改变社会，就适应社会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你说：“有圆才有家
张志新、林昭、李九莲、钟海源、冯元春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
她们承认圆，服从圆的领导，给圆开药方
最终，还是被圆一口吞下和咬碎！”
你说：“天下苦圆久矣
顺服上帝
和圆柔性互动
被圆统治和强奸是在儒家文化——培养和崇尚懦弱、绝对服从、个人崇拜、愚忠、愚孝、奴性——的染缸里长大的我们配得的
革圆的命，在圆外独立，会让你变身成圆，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说：“是否被圆愚弄、统治和监控
是否奔出圆的愚弄、统治和监控
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自由不自由，已经不是我追求的目标
我的远方是天国，我已经放弃阶级斗争思维
我只要属灵的安宁！”

还记不记得那个在圆外特立独行的有无限可能性的你？
想没想过仰天长啸一呼百应，牵手被镇压被幸福的
无数个你
冲出圆
冲向一步之遥的自由？！

2019年6月26日 第一稿 于成都红光
2019年6月30日 第二稿 于成都红光
2024年7月5日 第三稿 于马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