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

作者：马青

蛀虫和白蚁越来越多
螺丝钉锈的锈，脱落的脱落，决裂的决裂
木板垂垂老矣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榫卯一个接一个地瘫痪
舞台无可奈何，明明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
却又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
围绕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
飙高音
变调门

某双手把舞台装扮得花团锦簇
不可一世
猛一看，舞台正值壮年
尽管，舞台知道支撑舞台的支柱一根紧接一根地倒塌
自己去日无多
眼下，自吹的辉煌灿烂，不过是回光返照

“无可救药
死路一条
无可救药
死路一条”
舞台一边亮肌肉，一边给来往路人重复倒带自己
威风凛凛独霸天下的昨天
私底下，反复给自己唱日暮西山的哀歌

推婴儿车的
赶路上班的
逛街的
找餐馆的
购物的
送快递的
行人来来回回
全都对舞台熟视无睹
就像，无数次地走过口号
标语
伟人画像
警车
高清电子眼
安检门
枪口指向国内民众的特警
武警
中国人民解放军
人血染红的红领巾
党旗
军旗
和五星红旗
无数次地麻木无感
熟视无睹一样

不过
舞台并不因为无人驻步欣赏自己而灰心
至少，从表面上看，舞台阳光
积极
自信
亢奋

看吧
画画的
写诗的
玩书法的
写小说的
摄影的
演奏各种乐器的
跳舞的
演小品的
说相声的
音乐人
专家
学者
科学工作者
运动员
军人
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离”的
甚至，还有那么多给舞台献媚的洋五毛
那么多人往这个舞台上挤
不光挤，还挤得头破血流

舞台不缺吹鼓手
吹鼓手们排队招安，以站上舞台
赚得钵满盆盈
证明自己
光宗耀祖

不仅吹鼓手们需要舞台
舞台下面那么多花大价钱买来的位子也要舞台给自己贴金
舞台感觉自己好伟大啊
除了那么多表示身份权力的位子簇拥自己，并团结在自己周围
还有那么多衣着光鲜身世显赫的人一刻不停地经过自己

这里
没有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看不见“低端人口”——打工的
种田的
贫困山区的
城市贫民
性工作者
残障人士
更没有感叹“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的绝望的倒霉蛋
前后左右，全都是岁月静好的
吃饱了饭的
没有怨言的
业主 车主 生意人 投资者
消费者 旅客 吃货
白领 黑领 金领
公务员
自称“行公义好怜悯”的基督徒

那么多位子紧密围绕舞台，随时准备紧跟“领掌员”给舞台鼓掌
让舞台代表它们歌颂祖国
这让舞台倍感骄傲
尽管，每张椅子都是空的

位子安放得纹丝不乱
安放位子的那双手看不惯位子东摇西歪
所有位子都步调一致向前看，并且，早已习惯了
步调一致向前看

那么多人经过舞台
没有一个人冲上去唱歌、跳舞，朗诵，或者，发表演说
男女老少
文艺青年
知识分子
有表演欲的
爱好街舞的
沉迷于摇滚乐的
跳广场舞的
喜欢说RAP的
走过舞台，就像走过空气

“为人民服务！”
“打一场扫黑除恶的人民战争！”
“壮丽七十年！奋斗新时代！”
“全世界第二经济体！全世界最美丽的脸！”
“中国人民一定能！中国一定行！”
“撸起袖子加油干！厉害了，我的国！”
“推进强国复兴伟业！”
“中国不愿打！不怕打！必要时，不得不打！”

没人朝舞台那边望
一个人都没有
舞台，在穷途末路中，一遍又一遍地
言不由衷地背书
一本正经地吹牛
满脸虔诚地睁眼说瞎话
以“假大空”自娱自乐
自嗨
那感觉，就像几十年前，被掌声
欢呼声
和激动得发抖的青春热血高举

拥有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自豪感
被没收了灵魂和信仰
被党卫军的坦克碾断脊梁
被新闻封锁没收视野
被言论控制堵上嘴巴
为“面包契约”出卖良心
相信未来、等待明君、不愿做“暴徒”的阉人
一心挣钱的“白猫”、“黑猫”
人权丧失，自我修行，睁只眼闭只眼，说“关我屁事”的围观群众
跪民
顺民
小粉红们
不带有色眼镜看问题
怕乱
怕分裂
满脑子忠孝思想和爱国主义思想
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的
卡奴
房奴
车奴
孩奴
股奴
月欠族
借钱渡日族
还贷族
失业族
光棍族
因病返贫族
不能享受双休日，没有独立工会保障劳工权益的上班族
“全职儿女”
下岗工人
无处祷告和礼拜的家庭教会会友
无地无房无社保的“三无农民”
“六无三不管”退伍军人
无处集会、无处表达心声的异议人士
被封博、封微博、封twitter、封VPN、封号，只能“翻墙”看真相的网民
被封群的群主和群管理
被强拆，上诉无门，遭遇司法不公的访民
被计划生育国策流产的、引产的、绝育的女人
被“双规”的党政干部的家人
被打碎饭碗的黑社会成员
被惩戒，或被取消律师资格的维权律师
被高考集中营关押骨血的父母
被毒水、毒空气、毒土壤、毒食品包围的市民
被妖魔化和被边缘化的同性恋者
被股灾“割韭菜”的股民
遭遇P2P爆雷的金融难民
用口罩抵御雾霾的生态难民
从2009年至今，159个同胞自焚的藏人
一百万同胞被关进再教育集中营的维吾尔族人
甚至，反党反社会主义者
一个接一个地走过舞台
理性宽容地走过
没有一个人冲上去

党指挥的枪
假装是枪的枪
被国际社会和人类文明没收子弹的枪
在不远处，死守舞台
最后一排位子后面，有根保卫舞台、禁止冲击“伟光正”的
红色带电警戒带

舞台知道，自己危在旦夕
下一秒
甚至，下半秒
就
灰飞烟灭

2019年10月19日 第一稿 四川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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