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会主网站            说明 登录 发表文章
《诗经》学习笔记第十五:春秋初年的战乱
134 0 2023-11-06
                 

 

今天讲《诗经·王风》。所谓王,指周平王东迁之后,国都洛邑一带的地区。因为这里是周天子的地盘,所以称为王风。

既然是周天子地盘上的诗,为什么叫“风”,而且十五国风它排第六,放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呢?

洛阳已经在东部的平原上,这里的音乐,和东方各国大约风格相近,所以王国的音乐也属于风而不是雅。还有,王风里的诗大多是中下层人士的作品,所以也不够雅。另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雅是正的意思,在编《诗经》的人看来,周平王当天子,本来就不够正。

 

 太子宜臼如何成为周平王的?

 主要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史记》里写的,周幽王废王后,把太子赶跑了。太子的舅舅申国国君大怒,勾结犬戎攻打幽王,犬戎杀死幽王,劫掠一番退兵走了,于是诸侯就和申国国君立了太子宜臼为王,就是周平王。周平王觉得留在关中,还是担心犬戎的威胁,就东迁洛邑,东周开始。

这个记载给人的感觉是,周平王成为周天子,在诸侯那里还是众望所归的。

第二种说法,也是现在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根据《国语》、西晋时发现的《竹书纪年》和2008年清华大学收藏的一批战国楚地的竹简等零碎记录,重新拼合起来的:

不是周幽王赶走太子宜臼,就发生申侯勾结犬戎的事,而是周幽王五年(—前777年),太子宜臼就到了申国;

周幽王八年(—前774年),褒姒的儿子被封为太子,也就是说褒姒的儿子的身份得到确认,是走了流程的;

周幽王十年(—前772年),幽王到了东部洛阳,和东方诸侯在太室山会盟。这次会盟的内容,很可能是确认褒姒的儿子的太子身份,让东方的这些诸侯们也都点头承认。所以,到了秋天,周幽王大概觉得底气足了,就去讨伐已经到了申国五年的太子宜臼。

结果,下一年,申国勾结犬戎,反杀了周幽王,褒姒的儿子,也一起被杀。

周幽王被杀之后,周人内部发生分裂。一派支持太子宜臼,另一派另外立了一个天子,史料称携王,这个携王是周幽王的弟弟,周平王的叔叔。

有人不支持周平王,也很好理解。你的太子之位被剥夺,你爸爸是走完了全部流程的,你的合法性已经没有了。你是委屈,但你也不能勾结犬戎啊,犬戎是我们周人多少代的敌人啊。所以,宗周覆灭,你爸爸被杀,这些事都是你宜臼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即位当王?

尤其是关中地区的旧势力,普遍反感太子宜臼,犬戎全面攻入关中烧杀抢掠,他们都是直接的受害者。东方的诸侯,反而无所谓,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所以周平王东迁洛邑,很大程度上不像《史记》上说的那样,是为了躲避犬戎的威胁,而是他在东方面对的敌意,比在关中要少。

 

《黍离》和《扬之水》:二王并立

 就这样,出现了周平王和周携王二王并立的局面。这个局面持续了多久?到周平王二十一年(—前750年),晋国国君终于帮周平王把携王杀了。也就是说,这个局面对峙了21年。

这个说法,比《史记》的说法更有说服力,因为这个说法,和公认的更可信的《左传》《诗经》的叙事,更方便无缝对接。

一来,《左传》讲,春秋初年,东方诸侯国对周天子是很不尊重的,因为你不光势力弱,你的来路还不正啊。二来,二王并立的这种情况,也便于我们理解《诗经》。

 比如《小雅》里面的一些诗,古代学者一直不大理解在说啥,所以尽量往高大上解释,因为高级是掩盖无知的最好的工具。现代学者根据二王并立这个背景,再看这些诗,就发现其实谈的都是非常具体的问题,哪些诗是携王身边的人作的,哪些诗是平王身边的人作的,都很清楚。

拿我们今天讲的《王风》来说,你对西周末的动乱局势理解更深刻之后,读其中一些诗,也能体会到更深的悲哀。

《王风》的第一首诗《黍离》,一个东周王室的大夫,回到西周的镐京一带,看到被毁灭的繁华都市,发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的天问,是谁导致了这场浩劫的发生啊?他只敢问,不敢答,因为西周大崩溃最关键的一块砖,就是周平王抽掉的。

下面一首诗,《扬之水》,能看出端倪:

 

王风·扬之水

扬之水,不流束楚。

终鲜兄弟,维予与女。

无信人之言,人实迋女。

扬之水,不流束薪。

终鲜兄弟,维予二人。

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扬之水”三个字,意思有相反的理解。一是水流缓慢无力的样子,连一捆柴禾都载不动;一是水流激荡涌起波涛的样子,浪头这么大,一捆柴禾都会被冲散。

  刘勃老师比较倾向于第二种解释。这首诗写的“扬之水,不流束薪”就是一条大河浪滔滔,河上木柴乱纷纷。我心中想念的那个人,不曾与我来守申国,日日夜夜思念啊,何年何月才能踏上归程。

 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呢?周平王本来要被废了,他能当上天子,靠的是外公申侯,所以他当了天子后,怎样使用王室的力量,优先要考虑的也是申国的需要。

 前面讲过,申国有西申和南申两部分,西边的申国,随着犬戎入侵的大毁灭,已经救不回来了。南边的申国,在南阳盆地,也在危险之中,因为南方的楚国,正在迅速北上扩张。所以很多周人的军队,被派往南方,对抗楚国。这些人觉得,打楚国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打,也该打回关中去啊,于是身在前线,却只想着回去。

 

《君子于役》和《兔爰》

 王风里有不少诗和战争有关,《扬之水》写前线的丈夫思念妻子,还有的诗是写后方的妻子思念丈夫的,比如《君子于役》:

 

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君子是指丈夫,丈夫服兵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妻子的心理活动:他现在到了哪里?鸡已经进窝了,太阳快下山了,牛羊成群走下山坡。言下之意是,它们都回家了,可是我丈夫回不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叫我如何不想他。

这是第一章,第二章变化不大,最后一句变成了“君子于役,苟无饥渴?”这位妻子放低了要求,不指望他回来,别挨饿,有口水喝就可以了。

这些诗,和我们前面讲过的《小雅·六月》那样的战争诗歌,形成鲜明的对照。前者是在写我方在打一场正义的战争,我方必将取得胜利;《王风》里的诗,读不出一点这种昂扬的精神风貌。当然,那也可能只是宣传。真实的情况可能很苦,但是在战争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激励的工作都不做了,一味地说一些丧气话,那是说明真的心态崩了。

《王风》里还有一首《兔爰》,也是相当扎心: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尚寐无吪!
有兔爰爰,雉离于罦。

我生之初,尚无造;

我生之后,逢此百忧。

尚寐无觉!
有兔爰爰,雉离于罿。

我生之初,尚无庸;

我生之后,逢此百凶。

尚寐无聪!

 

野兔子自由自在,野鸡落进网里来。诗人看着野鸡,想起自己来了。我出生那会,我在夕阳下奔跑的青春,没有这些折腾的事啊,可是现在什么麻烦都来了。

有些事,对当时的人来说是常识,我们后世的人想获得相关信息那是千难万难,千辛万苦;另有一些事,却是后人认为是常识,当时的人反而不知道的。我们读西周末年的历史,能感受到问题重重;但是作为历史当事人,当然仅限于西周镐京的人,他可能是没有感受的。各种折腾,折腾不到我,他最多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下国都以外的事: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到这么多卖儿卖女的?

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条狗也要托生在镐京城里嘛。

所以在诗人的感受里,真的是“我生之初,尚无为”。但是随着周幽王父子相残,犬戎入镐京,然后平王东迁,二王并立,一切都毁了。犬戎入镐京的时候,诗人侥幸从屠刀下逃脱,可是家没了;周平王东迁,他跟着颠沛流离,二王并立要打仗,兵役原来没他的事,现在你也得承担起来……而且他觉得自己这么惨,他和他的一个战友诉苦,人家会同情他吗?

所以他的感受,当然就是“我生之后,逢此百罹。”所以他当然觉得,自己年轻时代的一切,多像一场梦啊,真希望这场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这首《王风·兔爰》,真的是再准确不过地写出了周王室东迁后的状态,基本上周王室一直就是一个梦游的状态。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