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今天，一个女孩找到我，要跟我实习做律师。她是我朋友大宝的同学，曾经跟大宝到过我家。那时我还在青岛东部，在一间租来的黑洞似的房子里过单身“贵族”的快乐生活。大宝来了， 我们弄了一堆蛤蜊煮了喝啤酒，记得她穿一件白色卡克，安静、清秀，不怎么爱说话。一个晚上光听我和大宝神侃。临走的时候，我觉得应该送她点什么，就让她在我的藏书里挑，她挑了一本叫《游子吟》的福音书。没有想到就是这本书，改变了她的人生轨道。

 后来女孩考取了律师资格，给我发短信，希望我介绍她一个实 习的律师所。我没有多想，就问她愿不愿意到我们所里来给我做助理，女孩就来了。女孩毕业于有小“清华”之称的华中科技大学， 她却对自己毕业于名校没有任何自傲，反而常说自己水平欠佳。自嘲“读了四年大学只做了两件事：谈了一场恋爱，考了一个英语六级。”

我对她说，我是个没有什么挣钱业务的律师，每个月只能承担你800元生活费。她到也痛快：行，反正你别忘了给我发工资就行。 住了几天有点熟了，她又提出个新要求：我是否可以不叫你师傅？ 我大乐，一下子喜欢上了她率真、坦荡的性格，答应她： 当然可以啊。从此她人前人后都直呼我的笔名：刘路。

于是她成了我的助理，第二天就出差北京。这个女孩有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就是真实、坦率，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如果不同意我的看法，立刻就出言反对，绝对不绕弯子。她不喜欢某件事，某个人，立即就明确表示出来。我做的政治案件比较多，她跟我坦言：她不喜欢政治，也不勇敢，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别找她。但是当她真正跟我见到那些坐牢异议人士，她也不掩饰自己的敬仰。 她没有不敢说的话，“话无不可对人言”并且讨厌满口谎言的虚伪之人，是个身体力行的，彻底的自由主义者。这种阳光女孩常常让 我们这些心里藏着黑暗的人暗自羞愧。

开始她很喜欢跟我出差，北京、沧州、杭州、宁波到处飞，但是很快就烦了。烦了跑来跑去的生活，也讨厌我有时自吹自擂、自高自大的毛病，开始不停地跟我吵架，开始罢工，甚至提出辞职。 我感觉到她不是那种对事业执着、敬业的女孩。 这期间我犯了个以己度人的错误，劝她去考公务员，并承诺借给她钱买房子，这个愚蠢的举动被她深深记恨。她在背后跟我的朋友痛骂我，说我蔑视她的人格。

我深深后悔，从此小心翼翼。 有一次我们约好次日要去家庭教会参加聚会，不知为何又在网上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她赌气说不去了。但是第二天我们还是去了。这一去，彻底改变了我们各自的命运。

  阳光女孩

过去的同事天林律师带来自己的一对七岁的儿女，是个双胞胎。分别取名小龙小凤。小助理一下子喜欢上了他们，一个晚上都在逗他们玩。给他们拍照，教他们唱歌，读诗。后来她跟我央求，“你让马律师答应，让我做他们的干妈吧。我实在太爱他们 了”。我哭笑不得：这丫头，自己连男友都没有，倒想做两个七岁孩子的干妈？

 七月份，她又在网上见到了我的一个朋友写的诗，诗人才华横 溢，诗写得忧伤，美艳，狠抓女孩的心。她立刻疯狂的“爱”上了人家。在网上给诗人频频“发电”，半真半假地谈情说爱。后来诗人要来青岛约会，我警告她，“距离产生美，鸡蛋好吃，老母鸡不一定漂亮可爱”。后来诗人果真来了青岛，果然没有几天，“战争”爆发。风华绝代的诗人也失去了光彩，被她嘲讽，被她讥笑， 最后从她的博客中彻底消失了。

小助理坦荡率真，任性而为，文章也写得温婉、漂亮。只是要在高兴的时候才写。我的上海朋友王建波欣赏她的才情，跟她网上交流，不料被她认为“愚不可及、俗不可耐”，没有多久就骂跑了人家。 还是我的朋友、她的同学大宝评价深刻： 这是个让你爱不敢爱，恨不能恨的精灵。她既有黛玉的才气和贵族气质，也有晴雯的任性和聪明敏锐，还兼有妙玉的圣洁和超凡脱俗，更有她们三人都不可能有的坦然真实，自由奔放、敢作敢为。这个女孩简直不是凡间人物。

 最美好的西餐

小助理爱吃西餐，而我只喜欢红酒。小助理嘲笑我“小资”， 可是对她“大资”（洋人）的爱好却丝毫没有反省。 一个月前我们一块到潍坊出差，小助理提议去吃西餐，我去年在美国吃了二十天正宗西餐，吃得胃酸眼绿，满嘴火泡。回国后恶 毒攻击“美国鬼子”，到处诉说备受“美帝”残害的苦难。老实说对她的提议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但看她一副青裙白衣，温婉雅丽的可爱的样子，心肠硬不起来。只好跟她进了不知哪国西洋鬼子开的饭馆。 餐厅里飘着优雅的音乐，服务生很快摆上了洁白的四方餐巾， 镀银的刀叉，高脚杯也斟满了红酒，菜一道一道走上来。小助理坐在我对面，粉色的唇膏衬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秀丽的眼睛上面，弯弯的眉毛好像画出来的。苗条的身材裹着蓝色小碎花的白衬衣，下面是百合似的青裙。她身上还散发着香水清幽的芬芳，很像一朵素淡的盛开的花儿，温雅而柔美。小助理很熟练地使用刀叉，慢慢进餐，轻柔地说着话。她不时耐心地纠正我笨拙的动作，微笑着给我布菜。很像一个尽责的小老师在指导一个笨拙的大男孩。这顿饭一下子吃掉了我几乎所有的尊严感。 我渐渐找到了西餐的感觉，在橘黄色的灯光里，在渐渐忧伤起来的音乐中，我油然生出一种深刻的自卑，觉得不喜欢西餐的自己，在这个优雅地吃着西餐的姑娘面前，简直还是个野蛮人。

那顿饭吃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全然记不得了，只觉得那是最美味的西餐。只感觉我的助理从聪敏伶俐、尖酸刻薄的新新人类一下子变得举止优雅，质量纯良，让我有似经历梦境的意味。

天父的女儿

小助理跟上帝有缘分，就在我们吵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我们一 起到了上帝面前。她在家里考律师资格的时候，就常常读从我处拿走的那本福音书，并且无师自通的祷告，与上帝交流。我们见到牧师之后，牧师立即带领我们做了决志祷告。我当时非常担心她不接受，谁知道她很愉快地接收了。并且此后坚持去做礼拜，雷打不动，进步飞快。她很快就把圣经读了一遍，新约更是读了好几遍。春节期间她居然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了有40多天经。 上帝在引领她的同时，深刻地改变了她。她变得安娴、淡雅， 一扫她那个年龄女孩子的花哨、轻浮，毛躁、虚荣，过着恬静、简朴的生活。她不歆慕达官显贵，不崇拜世俗的权威，不向往繁密似火、浓艳似锦的都市新贵。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给了上帝。这期间她经历了一次考研的失败，一次恋爱的失败，但她淡定若镜，宁静若水，把这一切都视作神的意志，没有痛苦、幽怨，意绪纷乱。 她改变了自己，还影响了我。她给我制定了每日读经的功课， 和我探讨灵修心得和一些神学知识。在我最灰暗的日子里，她用神的光给我照亮道路。

小助理可能算不上美人，但是她却另有一种慑人心魄的美，那 是性格的美，灵魂的美，真实的美。我常常在这种美丽面前，看到自己的灵魂的暗角，也看到人生原本的意义。一位古希腊的哲人所言：认识美，追求美，乃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2007年5月30日于潍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