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血压高到240,弟弟把她送进医院。母亲嘱咐家里人,不让我知道。 我住在青岛,距离母亲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但是她不让我知道。 我的哥哥、姐姐、弟弟们,居然都一起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直到儿子被大学录取的信息落实了,我的聪明的小外甥燕子悄 悄告诉我母亲住院的消息,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母亲生病不让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亲人们啊,你们过分了啊。
带着儿子回老家,一路上,我的眼泪不停流下来,怕儿子看见,怕车上的乘客看见,我只能拼命把头扭向窗外。 泪眼婆娑,往事历历。 母亲多病,年轻的时候抚养我们姊妹兄弟五人,累垮了身子。 生我以后,一病不起,几乎死去。我们家境贫寒,我懂事的时候,家里人几乎连饭都吃不饱。姐姐上学,连一条坐的凳子都没有,说来没有人相信,她居然是站着读完初中的。 我小时候营养不良,身体多病,瘦得像条小狗。有一次,我已经奄奄一息了,头都抬不起来。父亲把我用小被子包着,放到炕头上,准备第二天早晨扔到野外去。母亲把我搂在怀里,用她的体温给我暖和,抱着我整整一夜,我居然就活转过来了。
七八岁的时候,我得了肝病,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母亲到邻居老奶奶家去借钱(这个老奶奶有两个儿子在青岛当工人,在农村是殷实的家庭),可谓:架梯登天易,开口告人难。脸皮薄的母亲在人家门口走来走去多少趟,就是进不了人家的门。老奶奶早晨出门,见母亲那副样子,知道母亲有难,塞给了母亲五块钱。靠着这五块钱,我又捡了一命。
一个吃不饱饭的家庭,一个孩子站着上学的家庭,怎能指望有充足的营养?穿好看的衣服?但是,心灵手巧的母亲,从来没有让我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几毛钱牵扯块布,她也能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母亲还能用碎布和棉花给我们做棉鞋,做手套,那些贫穷、严寒的童年,我们弟兄姐妹籍着母亲的辛勤,没有人冻伤过手脚。
我们长大了,母亲却渐渐老去,70岁以后,添了很多慢性病, 眼睛也不好使。母亲勤俭惯了,怕给我们花钱,不愿意吃药,这就让她的病日渐沉重。大姐多次劝说,也没有多少效果。 母亲还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没有她不操心的。偏偏我们弟兄几个前些年也不顺,常常惹她牵挂。我这个在她看来有点出息,在外面工作的人,也不让她省心。我这些年颠沛流离,母亲的心一直在我身上。2003年我因为在网上发表政论,被有关部门“关照”后,母亲忧心如焚,常常担心我被抓走。我读什么书,写什么文章她都要问。她常常满面忧虑地对我说:“种田常常在,识字惹祸多。早知道你乱写乱画,不该当年供你读书啊。”
终于到了医院,见到了母亲。 母亲躺在床上打点滴,面色苍老,显得有些浮肿,头发白得更多了。母亲眼睛浑浊,见了我也没有显出多少精神,我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据弟弟说,母亲这次生病,与我儿子没有被一本录取有关。我儿子一向学习不错,是他奶奶的骄傲。这次考砸了,志愿又没有报好,所以迟迟没有录取,母亲一紧张,血压就上去了。医生说,多亏送得及时,否则会有危险的。 母亲啊,你要为我们操心到什么时候?我给母亲留了3000块钱,临走的时候,母亲又让大姐悄悄塞进我的包里。母亲因为我要供房,要供孩子上学,即使生病也不肯要我的钱。 有母如此,夫复何言?
我闭上眼睛,想起《诗经》的诗句: 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 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 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 昊天罔极!
(2006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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