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妻子口述，我执笔整理，也算口述历史作品。

妻子说，1948年秋，我的姨妈，一个年仅17岁的地下党交通员，到胶县大店区委传达上级指示，不想被叛徒出卖。当时国军正向青岛败退，还乡团撤退前将姨妈和区委书记、民兵营长、妇女主任等一干人一并押到大姑河畔，挖了一个大坑准备活埋。这时一支正向青岛溃退的国军停下来，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跳下马，用马鞭指着被推下大坑的姨妈说：“把她拉上来，带走！”

还乡团长提出异议说：“长官，她可是女共匪呀。” 军官瞪了他一眼：“共匪也是人，这么个漂亮娘们被你活埋了多可惜？老子还没媳妇呢。”

姨妈就此被那军官带到了青岛，不久去了台湾。光阴荏苒，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姨妈结婚生子，儿孙满堂。 1980年代初期，两岸关系缓和，家乡的人都以为已经牺牲了的姨妈突然从台湾归来，还给母亲带来了一个金手镯。 适逢清明，姨妈带着我去大沽河边给当年牺牲的人扫墓，沽河汤汤，一座大墓屹立河畔，墓园里苍松翠柏，庄严肃穆。那座大墓 里埋了当年的那些区干部，政府还在墓前立了一块碑。姨妈的名字赫然在上。 姨妈潸然泪下，她用泥巴糊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糊上了紧挨着她的区委书记的名字。

一个“烈士”从台湾归来，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几天后，市委统战部和国家安全局的人把姨妈请去，向她询问当年的情况。姨妈 说：“我跟区委书记是单线联系，其他人都不认识我。我应该是被 他出卖的。”

“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他们互相攀咬。”

姨妈住了一个月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大沽河边上的那座大墓也还在，只是墓前的石碑被悄悄推到，不知所踪。

记得毛泽东在延安的时候对康生说，看来被捕过的，除了烈士，都不可靠。康生说：主席啊，以我在苏联肃反的经验，就是烈士也不可靠。 于是，到了文革，中共最高领导人之一、烈士瞿秋白就被打成了叛徒，骨灰被迁出八宝山。

 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其实烈士和叛徒不过是一个硬币的 两面，看来尖锐对立的两种形象，往往就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就是人啊。

2010年11月7日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