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托尼的冤案被媒体广泛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许多读者给王缇英写信，纷纷表示同情和声援。还有一些人给媒体写信，要求持续跟进，纵深报道，直到案件得到昭雪。媒体的记者们也受到了极大鼓舞。

　　茜雪和小闲买了一些报纸和杂志回来，分给律师们看，大家议论纷纷。刘律师说：“我们律师所总办这种案子，想不出名都难！”

　　凌波在收拾碗筷，杨柳在看电视，不停地换台。突然，她看到了电视上出现成达接受采访的镜头。

　　杨柳惊喜地大喊：“妈妈，快来看，成达叔叔！”

　　凌波边刷碗边说“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是经常上电视吗？”

　　杨柳继续嚷着：“这次还有小闲姐姐，还有茜雪阿姨。”

　　凌波擦着手走过来看电视，果然看到成达和他的助理们、王缇英都在接受采访，有些疑惑：“怎么都上电视了？”

　　荧屏上，女主持人在采访成达“成律师，您是怎么看见这个十年前案件的？”

　　成达情绪有些激动，面对镜头侃侃而谈：“不是我看见，是我们社会视而不见。妹妹被害，少年路遇凶手发生冲突，凶手半年后死亡，少年却被判死缓，不识字的养母为救捡来的孩子，奔波十年，跋涉十万公里，写了七十万言日记，申诉材料更有煌煌一百万言，这样的新闻今天才得以曝光，司法机关至今还没有立案。不是令人深思吗？”

　　主持人：“您想说这个案子程序有严重问题，实体也没有查清楚，结果肯定是不公正的，是这个意思吧？”

　　成达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您总结的大体不错，我想强调的是：纠正程序错误，查清本案事实，这是司法机关应做的事，过去没做，现在来做，亡羊补牢，总比不补要好。律师和媒体当下的职责是唤醒已经麻木的社会良知，承担起社会责任。”

　　姜文平也在自己家里看成达的演讲，这个报道他已经反复看过好几遍了，越看越胆颤心惊。

　　已经是深夜，姜文平关掉电视，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烦躁异常，犹如困兽。

　　姜文平的老婆端着一杯牛奶出来：“都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来喝杯牛奶吧，有助于睡眠。”

　　姜文平流露出恐惧和愤恨的眼神，烦躁地吼道：“我现在哪有心思睡觉？没见十年前你老爹的那件案子又翻出来了？”

　　姜夫人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看着成达在电视上慷慨激昂地评论，不由说：“这个律师好面熟啊。”

　　姜文平恨恨地：“泰海市的成达，他简直就是我的索命鬼，我的好几个案子都毁在他手里。没有他我早升副院长了，还会在庭长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年？”

　　姜夫人猛然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搞李政的那个律师，你干嘛不找李政收拾他啊？”

　　姜文平想了想，说：“人家现在是市局领导，能管我的麻烦事？”

　　姜夫人脑筋比较清晰，她说：“那可不一定，他刚刚上任不久，在政法口根基未稳，这个时候正需要培植势力。你在法院工作，没准哪天他也会找你帮忙吧。再说了，有共同的敌人才有共同的利益，莫非他忘了报当年丢官那一箭之仇？”

　　姜文平想，老婆说的也有道理，犹豫着拿起了电话，拨了李正的手机号码。

　　李政正在酒店喝大酒。这是一个私人聚会。高朋满座，喜气洋洋。李政坐主席，一干商人、老板、社会上身份可疑的人都纷纷向他敬酒，说一些恭维的马屁话。

　　手机响了，李政打开手机，屏幕显示是姜文平。

　　李政把电话碰在了免提上，姜文平在电话里的声音立刻被大家听到了：“李局长，请您打开电视，省台法治频道。”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劝酒，有人帮李政打开了墙壁上悬挂的巨型电视。

　　电视上成达正在接受采访，发表演讲：“为什么托尼的年龄会被篡改，16岁变成18岁，从一个未成年人变成能够判处死刑的成年人；为什么不该回避的主审法官会被突然调走，而与案件当事人有亲属关系的法官却不回避并主审此案？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权力的因素在干预案件的公正审理！”

　　铿锵强悍的声音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李政脸色铁青，渐渐露出杀气。

　　盲流子凑到李政身边，道：“李局，这不是十年前在掖城跟咱们捣蛋的那个律师吗？叫成什么的？”

　　李政咬牙切齿：“成达！一颗扫帚星。在掖城毁了我副市长的前程，如今又跑到东莱来跟我过不去，真是冤家路窄！”

　　描虎画龙，一身刺绣的盲流子拍着胸脯表态：“老板您发话，我带几个兄弟废了他！”

　　刑警队魏风和队长拍了拍盲流子的肩膀：“老盲，别忘了你现在是协警，协警也是警察。”

　　李政恨恨地说：“对！我们是警察，警察应有警察的手段。他不是说有权力之手在操纵吗？咱们别让他失望，再操纵一次！老魏，你让潘明回来一趟。”

　　魏风和道：“好的，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二

　　赵枫此时已经调任东莱市政法委书记、他约了法院副院长林明和公安局长李政在政法委会议室讨论被媒体报道的这个陈年旧案。

　　赵枫有些发福，但是目光依然明澈，他对两位政法口的实权者说：“我刚调来不久，由党务工作转为分管政法，业务也不是很熟练，对媒体报道的这个十年前的旧案不太了解，从报道看，好像问题不小。林副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副院长翻开笔记本开始汇报：“赵书记，我当时在民庭当庭长，这是我院刑庭姜文平庭长审的案子，不过法院审委会讨论过，原来合议庭的意见是判死刑，审委会觉得怕将来不好交代，判了死缓。现在看来，判死缓还是过了点。”

　　赵枫目光凝重：“恐怕不是刑期轻重的问题吧？媒体报道揭露出来的偷改年龄，主审法官该回避没有回避等问题，是不是事实？这些问题我们东莱市要有个说法。省高院的何院长给我来过电话，让我们自查，自纠，争取主动，你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林明忧虑地说：“何院长也给我们打了电话，这个案子肯定是错案，我们不主动改，高院依照法律规定可以自行改判，一旦高院改判了，将来可以由上而下实施错案追究的。”

　　李政插嘴道：“我也刚调来不久，对案子不了解。不过我想，一个十年前的旧案，突然就翻出来了，这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名堂？”

　　赵枫看着李政：“你看有什么名堂了？”

　　李政知道如果不把观点挑明，让成达他们发动舆论压迫东莱改了判决，成达会更加猖狂，于是决定直言不讳道：“我看到电视上的那个律师，感觉很面熟，做了点调查研究，发现他虽然是外地的律师，却在我们东莱市频频作案，公检法机关对他都很头痛。这个律师好像专门跟我们过不去呢。”

　　赵枫却说：“你说的是成达吧，这个人原是平城的，过去是个愣头青，认死理，我当平城公安局长的时候没少跟他打交道。不过此人还算正直，也有才华，这种类型的律师，相信他在泰海那边公检法机关，也不会有好评，肯定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李政得知赵枫认识成达，顿时心头一紧。

　　赵枫继续说：“一个律师让政法机构如芒在背，说明我们的认知需要更新，要有一个法律人的概念。律师也好，警察也好，都是现代法治的组成部分，缺了谁都不行啊。”

　　李政坚持道：“既然赵书记也认识他，我们会慎重对待，不过如果查出他有违法之举，也不会客气。”

　　赵枫对李政的态度有些诧异，他冷冷地提醒道：“谁犯法都不行，律师、警察都一样，法律面前一视同仁！”

　　                                                    三

　　法院院长办公室，林副院长约姜文平谈话。他的眼前摆了一大堆卷宗，戴着老花镜，脸色阴晴不定，看得非常吃力。

　　姜文平坐在对面，看上去有些紧张：“林院长，其实也不能算我们篡改了他的年龄，他没有户口，没有出生证，所谓1990年出生不过是他的养母一面之词啊。”

　　林副院长抬起头来：“改到1988年有什么根据？”

　　姜文平眼光游移，边想边说：“派出所的户籍警调查走访了一些知情人后，建议对孩子的真实年龄做骨龄测试，这个年龄就是测试骨龄的结果。”

　　林副院长进一步质疑：“孩子是他的养母王缇英捡来的，什么样的知情人会比王缇英更了解孩子的真实年龄？”

　　姜文平慌了：“这个，我没有核实，是我的错。但是骨龄测试被告人作案时已经满了18岁，这个是没有问题的。”

　　林副院长放下卷宗，口气严厉地说：“年龄问题就算与你无关，那么回避问题呢？不是你提议并通过组织部门把温静调走的吗？不是你自己主动担任了自己岳父案件的审判长了吗？温静那么好的法官，你把她赶走，就为了被告人叫她阿姨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姜文平更加慌张，他站起来检讨：“院长，我承认，是我一时糊涂。我老婆天天跟我吵，这才出此下策。”

　　林副院长气得敲着桌子：“你这是犯罪！知法犯法，枉法裁判，还险些杀了那孩子的头！你不该深刻反省吗？你写份检查，交给院党组和纪检组，等候处分！”

　　姜文平抹着冷汗：“谢谢院长。我会认真写，深刻反省。希望法院领导给我一次机会。”

　　林副院长厌恶地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姜文平垂头丧气离开院长室。

　　晚上，姜文平跑到李政家里跟李政汇报跟林副院长谈话的过程。

　　李政气急败坏，走来走去，姜文平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眼睛随着李政的身影移动，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政骂道：“这个律师是个祸害，若不尽快处理，后患无穷。潘明在他身边卧底三年，居然什么把柄都没发现，一想起来就让人胆寒！”

　　姜文平小声说：“潘明跟我谈过了，一个律师比法官、检察官都自律，不嫖不赌不行贿，从来不进色情场所，不收红包，不吃请收礼，不办私案，依法纳税，不偷不漏，真是不可思议。这不是遇见圣人了吗？”

　　李政停下脚步：“当律师没有任何把柄，太可怕了！不过仔细想来，也符合逻辑，如果他也跟老姜那种律师，一身毛病，靠关系而不是能耐吃饭，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恐怕用不着我们，早就被别人收拾了，还能活到今天？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鸡蛋当真无缝，苍蝇也没辙！”

　　姜文平害怕了：“怎么办呢？他自恃没毛病，没把柄，恐怕会越来越猖獗。”

　　李政凶狠地：“告诉潘明，不要忘了他爹是怎么死的。鸡蛋没缝，难道就不能碰出条缝来吗？明天温泉山庄安排一下，我亲自调教。”

　　姜文平小心地：“那个案子怎么办？我们院长的意思，肯定要推到重来，改判。一旦改判，错案追究，我升迁的机会就又要搁浅了。林明以前跟我平级，都是二线的庭长，现在他是我顶头上司，这滋味真不好受啊。”

　　李政转过眼来看着不争气的姜文平：“省高院已经有意见了，舆论又在风口浪尖上，我能怎么办？一个孩子，坐了十年牢，也差不多了。何况你那流氓岳父还强奸杀害了人家的妹妹，他杀了你岳父给妹妹报仇，也算扯平了。”

　　姜文平心有不甘，欲言又止。

　　李政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姜文平小心地：“如果非得放人，何不直接裁定假释？这样不涉及原判对错问题，也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李政想了一会儿，觉得姜文平的话有道理：“这倒是个办法，我明天跟你们院长说说。你岳父死了就死了吧，现在顾你这个活着的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