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间简易的法庭。女法官王玲独任审判。一个仔法院实习的女大学生在电脑上做记录。

　　原告是一脸横肉、脖子上戴着粗大的黄金项链的钱多多。他的身旁是韩桂英。

　　被告这边王魁没有出庭，茜雪和小闲来应诉。小闲担任茜雪的书记员。

　　法官王玲宣布开庭，告知：本案实行简易程序，由本法官王玲独任审判，书记员何洁担任法庭记录。接着询问：是否申请回避？

　　双方都表示不申请回避。

　　法官：原告对被告律师的代理人资格是否认可？

　　韩桂英：认可。

　　法官：被告对原告及其代理人的主体身份是否有异议？

　　茜雪：有！没有证据证明原告与本案有法律关系，原告资格不适格。

　　法官略略吃了一惊，问钱多多：原告讲一下，怎么证明你跟被告存在工程承包合同法律关系？

　　钱多多：那不是有欠条吗？王魁亲自写的欠条，他欠我3250000元工程款。

　　法官再问被告：被告对此是否认同？

　　茜雪态度决绝：不认可。法院委托鉴定结论已经出来了，你们提交法庭的那份所谓协议或者说欠条根本就不是王魁写的，是伪造的证据。其次，你们诉状中提到的被告承揽的工程项目，发包方根本就不是你钱多多，而是新城建筑有限公司。王魁跟你没有法律关系！

　　韩桂英讥刺说：新城建筑有限公司就是钱多多的公司，工程就是钱多多承包后转包给王魁的，这个事实你都没搞清楚，还跑来当什么律师？

　　茜雪反问韩桂英：韩律师，您刚才对法庭主张的这两个事实，可有证据支持？怎么证明？

　　钱多多急了：小丫头，你怎么不讲道理啊。你到仙家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新城建筑公司是我老钱的？谁不知道这个工程是我花了600万从猴子手里买的？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原告，被告没有义务为你的主张提供证据，你得自己举证证明公司是你，项目是你发包的。

　　韩桂英明白自己已经处于不利地位，赶紧补台：法官，我请求法庭给原告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去调取工商登记，证明原告的主张。

　　法官冷冷地说：没有必要吧韩律师，人家被告律师已经把这项工作做完了。这里有市工商局的证明材料。证明新城建筑公司从来没有在工商机关登记过，根本就是一个使用假公章的非法公司。这个项目也不是钱多多发包的，而是一个叫侯新生的人从仙家寨村委会承包下来，分包给王魁的。从法律角度来说，本案跟钱多多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你们看看这些材料吧。

　　法官王玲把材料推给韩桂英，韩桂英翻看着材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法官看了一眼韩桂英：本案因为适应简易程序，所以就不再进行法庭辩论了，事实都查清楚了。原告，你们是撤诉呢，还是让本院裁定驳回起诉？

　　韩桂英涨红着脸，说：我们回去商量一下，下周给法庭回复。

　　法官：可以。闭庭！

　　法官夹着卷宗走出法庭。书记员将打印出来的法庭记录让原被告签字。

　　钱多多一边签字，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茜雪，充满了威胁意味。

　　茜雪像是没看见，不理不睬，只管在笔录上签字。

　　韩桂英匆匆签字，离开法庭。

　　小闲向茜雪伸出一个V字来。

　　                                             二

　　茜雪一边给成达打着电话汇报开庭情况，一边和小闲走出法庭大门，在大门口被韩桂英和钱多多拦住。

　　韩桂英：小王律师，成达律师怎么不来出庭？

　　茜雪：这种小案子，我一个人应付得了，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吧。

　　钱多多气不打一处来：小丫头，你口气太大了吧，我输了300多万呢，还小案子？

　　茜雪嘲讽道：案子大小不论标的，韩律师懂得，你可以请教她。

　　韩桂英狞笑道：你们敲诈王魁那三十万还没完呢，咱们民事不行玩刑事，老韩我可是刑事专家。

　　小闲恼了，她一直没说话，早就憋坏了，这下逮着机会，尖刻的嘲讽像连珠炮似地砸向韩桂英：韩大喇叭，你不吹会死吗？你还刑辩专家？你辩护成功几个刑事案子？我们成达律师从枪口下救出三人，无罪成功三十多个，还没敢自称刑事专家呢。您可真像鲁智深辱骂的郑屠，一个猪狗一样的人物，也敢叫镇关西？

　　韩桂英气得七窍生烟：你，你是谁家的孩子敢这样跟我说话？

　　茜雪一把拉过小闲：快给韩律师道歉，韩律师别介意。

　　小闲扭着脖子不理睬。

　　茜雪见韩桂英下不来台，就自己给韩桂英鞠了一躬，道：韩律师，我替她道歉。她是在我们所实习的大学生，不懂事，您别见怪。

　　韩桂英哼了一声，借着这个台阶走了。

　　钱多多跟着走了几步，又返回来：王律师，我能不能要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好找你们。

　　茜雪想了想一下，拿出一个工作手机来跟他加了微信。

　　韩桂英和钱多多的车走后，茜雪责怪小闲道：你这张嘴，一整天惹祸，韩桂英的丈夫是法院院长，她本人是律师协会的理事，你惹她干嘛？

　　小闲嬉皮笑脸上了车，对发动车子的茜雪说：我保证她不出三年，必定跟她丈夫一起，夫妻双双进监狱！

　　茜雪回头骂道：你不胡说会被当哑巴卖了吗？

　　小闲的话不幸言中，韩桂英和她的丈夫果然在三年后被逮捕入狱，家产被炒，孩子流落加拿大，孤苦伶仃。这是后话。

　                                             　三

　　一个周六的晚上，美华律师所总部举行例行业务例会。曲主任主持会议，成达、茜雪、刘律师、邢律师、杨律师、焦律师等大多数律师参加讨论。小闲做记录。

　　曲主任：各位，我们今天开个临时案情讨论会，讨论一个我们刚刚胜诉的案子，以及成达和茜雪因为这个案子被投诉的情况，以求引起大家的反省和注意。

　　成达律师，你先介绍一下案情。

　　成达：先让茜雪谈谈今天开庭的情况吧。

　　曲主任：好吧，茜雪，从你开始。

　　茜雪翻着卷宗，说：我和成律师代理的是一个建筑工程承包合同纠纷案，这个案子的对方代理律师是我市很有名气的韩桂英律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这个案子做得极其粗糙，案由是建筑工程承包合同纠纷，却没有书面合同；原告新城建筑公司也没有在工商局注册成立，公章是私刻的萝卜章。更可笑的是，出庭的原告钱多多，根本跟这个合同毫无关系。经过我们庭前调查，我们的当事人实际上是承包了另一个叫侯新生的人分包的工程。开庭时，我把证据摆出来，法官就让对方撤诉，否则裁定驳回。对方推说回去商量一下，下周给法院回复。案情基本就是这样。

　　曲主任：我跟韩桂英认识二十多年了，她虽然业务水平跟在律师界的名号不能相配，但是把案子做到如此糟糕的地步，我还是感觉疑惑。联系到她在听说当事人王魁聘请了成达和茜雪当律师之后，立刻无中生有到律师协会投诉我们的两位律师，更觉得这里面有名堂。

　　成达：我补充一些情况。我们的当事人王魁先生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常常写成王鬼或者王鬼斗。

　　大家都笑起来，会场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成达继续说：他曾经委托韩律师代理过一个案子，韩律师收了他五十万元人民币。后来我们知道，她利用王魁不识字的缺陷，跟王魁签了一份法律顾问合同，这五十万变成了顾问费。就在这份顾问合同期内，韩律师居然代理另一个叫钱多多的人向王魁先生提起诉讼，索要3250000元违约金和赔偿金。依据是王魁签字的一份还款协议，但是，经法庭鉴定，笔迹非王魁所写。这样，韩律师就输掉了官司。

　　邢律师：问题是如此拙劣的设计，破绽百出的证据体系，不要说成达律师代理，就是一般的小律师，也一样击败韩桂英。鼎鼎大名的韩桂英会干这么愚蠢的事吗？

　　成达分析说：贪婪导致愚蠢，我觉得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韩桂英可能觉得王魁是一只傻乎乎的大肥羊，她想一手代理两家，双手互博。她以为王魁被起诉之后，一定会去找她这个大律师出主意，她再安排一个年轻律师给王魁代理，这样她就可以利用司法程序，再宰王魁一刀，没想到王魁虽然不识字，却没有那么傻，另外聘了我们当代理律师。这就是韩桂英为何到司法局投诉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坏了她的好事，由此恼羞成怒，背后捅我们一刀。

　　曲主任：成达的推理很可能是事实。通过这个案子，我们也要反省，时刻警惕，在看似简单的案情表面，看到事情的本质，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失足，不要翻船。

　　会议就到这里，茜雪写个案情汇报，作为备忘，以便将来司法局或者律协来查。

　　茜雪：好的。

　                                                  　四

　　会议结束，律师们纷纷开车回家。

　　茜雪和小闲上了成达的车。成达说：我们家没人，一块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请你们。

　　小闲：好啊。我想吃必胜客。

　　成达：茜雪，你是功臣，你说吧，吃什么？

　　茜雪:叫上林丹和童华吧，你们家的事，咱们得开个会商量一下了。

　　成达：这么晚了，她俩应该吃过饭了。

　　茜雪：我发微信给她俩，两人正好在线，一个五个人，去海情酒店吧。

　　成达驱车开往东海路，很快拐进海情大酒店的停车场。

　　成达等三人乘电梯进入餐厅，在服务员的引领下选了一个临海的餐桌坐下。成达打电话联系林丹，茜雪和小闲要来菜单，胡乱点菜。

　　小闲凭着记忆低头胡乱点：椰蓉牛柳，黑骨羊排、法式蜗牛、意大利乳鸽。她点的菜谱上一个也没有。

　　穿着红马甲的男服务生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背在后面，一个字都没写。

　　小闲：记呀。

　　服务生：小姐，这是中餐厅，西餐厅在六楼。

　　小闲：中餐厅呀，我们来错地方了。我以为是必胜客呢。

　　服务生不卑不亢：小姐，这是海情。

　　小闲哼了一声：海情很牛吗？还不如必胜客呢。

　　这时茜雪已经填好了单子，交给服务生：别理她，上菜！

　　童华先来了，还带了一瓶红酒。

　　童华笑着对小闲说：小闲，你这张刀子嘴到了餐厅也闲不住？拿人家服务生开心？

　　小闲眼睛一亮，拿过红酒仔细端详：好东西，拉菲！我的真爱！

　　茜雪跟童华打过招呼，从小闲手里夺下酒：你一个小破孩，喝什么酒？这酒上千块呢。

　　小闲急了，跟童华告状：童华姐，茜雪歧视少年儿童，您给她治治病！

　　两人正闹着，成达和林丹一起过来。林丹手里还拿着一盒巧克力。

　　小闲抢过巧克力：哇， CHOCOLATE! MADE IN THE UNITED STATES.（巧克力，美国制造）这个是给我的吧？

　　茜雪抢过来：想得美，这是给杨柳的！

　　小闲不干了：法国酒，给茜雪的；美国糖，给杨柳的。合着只有我小闲，姥姥不亲舅舅不爱？

　　茜雪笑道：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哪来的姥姥舅舅？

　　小闲：我…….

　　童华笑道：小闲这张嘴，也有卡壳的时候。

　　林丹笑得肚子疼，喊着让童华给她揉揉肠子。

　　成达从愁苦中挤出一丝笑意，招呼大家入座。

　　成达：人到齐了，菜也上齐了，咱们开宴吧。

　　童华：好，今晚咱们喝拉菲，车不开了，找代驾！好久没聚聚了，明天是周日，今晚一醉方休。

　　林丹：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闲：今天茜雪赢了一个三百万的案子，我们给她祝贺，大家举杯。

　　小闲：林丹姐你猜对方律师是谁？韩大喇叭！

　　林丹一惊，看着茜雪：韩桂英？你打败了她？

　　小闲神色飞舞：对呀，茜雪三下五除二，开庭二十五分钟就将她干掉了！

　　小闲接着绘声绘色描述韩桂英在法庭上的囧态。

　　林丹笑够了，有些忧虑地说：我总觉得韩桂英没那么好对付，她夫妻俩在本市司法界那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成达道：曲主任也这样说，所里为此还开了一个会，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呢，总之，跟她打交道要谨言慎行。

　　童华举起杯：你们别谈业务了，咱们喝酒吧。

　　大家纷纷举杯。

　　林丹：凌波老师和杨柳怎么没来？

　　大家沉默下来，现场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林丹看了看成达，又看小闲。

　　小闲：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林丹问成达：成律师，你跟凌波吵架了？

　　成达猛喝了一杯酒，嗡声嗡气道：离家出走，不知所归。

　　林丹问茜雪：怎么回事？没去找找？

　　茜雪摇头。

　　童华：我了解一点情况。凌波跟成律师有点误会，成律师父亲住院了，两天没回家，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凌波带着杨柳回平城了。不过她在教育学院的一年培训计划也快完成了，回去也算正常。

　　林丹松了口气：那还不能算“不知所归”，成律师言重了。

　　成达看着童华：你跟她通过电话了？

　　童华点头：通过。

　　成达：可我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总是关机。

　　茜雪、林丹一齐把目光投向童华。

　　童华对成达说：关机就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对话。她跟我倒是谈了点，我感觉误会挺深的，总之是要终结跟你的关系。

　　成达苦笑着又喝了一杯红酒：我不知道哪辈子欠了她的，让她变着法子折磨我！

　　童华给林丹和茜雪使了个眼神儿，让她俩劝劝成达，自己把一脸不耐烦的小闲拉到大厅之外，靠着一对大瓷瓶的沙发上。

　　童华问小闲：是不是最近有人给成律师介绍女朋友？

　　小闲惊讶地：不知道啊。

　　童华：凌波跟我说，成达最近在谈恋爱。

　　小闲：跟谁？

　　童华：我问你呢。

　　小闲：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童华：你还知道害怕？是不是你干了什么荒唐事让凌波误解了？

　　小闲眼前闪过听证会上那个女书记员深情地凝视成达的眼睛。

　　小闲眼珠一转，双手拍手道：我知道是谁了。

　　童华：是谁？

　　小闲：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很快能搞清楚，你等着好消息吧。哈哈。

　　童华和小闲回到餐桌。林丹和茜雪已经把成达劝住。

　　童华说：从心理学角度讲，很多言行的背后都有真实的心理逻辑可循，凌波出走固然有误会的原因，更多的恐怕是她内心的恐惧，对未来家庭生活缺少安全感。

　　成达喝了口闷酒，道：这话黄校长也说过。

　　童华：搞教育的人多少都懂一些心理学知识。

　　小闲问成达：师傅，开听证会那天，做记录的那个女孩您以前见过？

　　成达：谁？你说文晓蓓？

　　小闲得意地笑了：你们果然认识！怎么认识的？

　　成达不解地说：周日那天，侯科长带来的，一起在海鲜锅吃过饭。她想考律师资格。

　　茜雪也问道：您是不是答应辅导人家考司法资格？

　　成达：答应了啊。

　　茜雪颓然摇头：完了完了，问题就出在这个小丫头身上。那天在听证会上，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一双像“村里的姑娘叫小芳”一样明亮的大眼睛，老是盯着成律师看。

　　林丹一惊：文晓蓓？刚分到司法局的大学生？她是我们处文处长的女儿！

　　举座皆惊。

　　童华：检察院的子女怎么去了司法局？

　　林丹：童姐有所不知，如今进公检法需要有司法资格，进司法局则不需要，何况她现在进的是律师协会，属于事业编。等成律师辅导她考取司法资格，公、检、法和律师还不是由着她挑？

　　茜雪焦急地说：问题是如果她暗恋成律师，麻烦就大了！

成达双拳猛捶自己的脑袋：侯登科，侯科长，你害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