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日的海滨，华灯初上，涛声阵阵。

　　与大海一路之隔，是一片别墅区。一座两层小楼里，灯火通明，人影往来不断。

　　这是银行临时租赁的一个案件承办中心。大厅里堆满了各种办公设备，成箱子的票据、账册，一张巨大的长方桌上，摆满了电脑、传真机、打印机以及各种办公设施。茜雪、大明、小闲等好几个律师及助理以及银行和阳光公司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加班加点。

　　成达进来。召集大家开小会。

　　成达对大家说：“都看到了吧，从阳光公司和银行送来的资料足足有二百公斤，我们的前期工作是用一个月的时间看完全部数据，厘清所有的大约三千多个合同关系，做出应对预案。”

　　一个周前，成达刚刚通过招标的方式，拿下了这个案子。

　　一辆轿车像流水一样开进来，停到别墅门前。银行韩行长和法律顾问孙宝胜带着一些人下车走进别墅。

　　成达和茜雪把他们迎进会客室。茜雪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

　　韩行长：“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成达打开手中的一个文件夹，拿出一份报告来递给韩行长。

　　韩行长一边看报告，一边听成达汇报。

　　成达：“我这几天理了一下，这个案子大概分为三大法律关系。其一是银行跟阳光公司的关系，以及银行与众多按揭买房人的关系。这些都是标准的合同关系，必须保证顺利执行完毕，以保障银行资金的安全。其二是阳光公司跟政府土地部门的关系，与被征地的三个村子老百姓的关系，与各建筑企业的关系和与供货商的关系，这些关系大体正常，其中跟政府的关系是建立在前任股东行贿收买政府官员的基础之上的，合法性非常脆弱，一旦出现问题，其结果也是毁灭性的。需要阳光公司的新任老板具有相当的灵活性和智慧才能应对。其三是阳光公司内部的关系，这是最复杂也是最麻烦的一层关系，这是整个案子的法律基石。因为所有的合同都不合法，利益纠葛又十分突出，这个领域最容易出现问题。”

　　韩行长被吸引住了，他把报告书给了孙主管，专心听成达讲。

　　孙宝胜翻了翻报告：“能否具体谈谈？”

　　成达：“阳光公司的法人代表彭小明还欠阳光公司股东王晓东和银发房地产公司一百五十万人民币的企业转让费。现在这两个股东委派胡家华和韩菊花来催款，并且威胁，如果不还钱，就将起诉，案子即进入司法程序。”

　　茜雪插话：“彭小明还请了律师出具了一份法律意见书，律师的意见是从企业转让合同无效，对方存在欺诈行为这个角度，跟对方对簿公堂。客观地说，律师从诉讼角度这样分析没有问题，只是这个战术动作一旦展开，阳光公司的内部法律关系就将被司法审查，合法性基石将彻底崩塌，如此一来，后面的所有法律合同都会被宣布无效，后果不堪设想。”

　　成达向韩行长表示：“我们必须坚决要求制止这种行为，为了大局，我们不能只做银行的代理人，必须成为阳光公司的代理人，因为我们如果完全实现了代理目标，最大的受益人是阳光公司。”

　　韩行长问：“跟阳光公司交涉过了吗？他们什么态度？”

　　成达：“彭小明原来是个街头混混，胸无点墨，他完全听不懂我的意思，他哭丧着脸说已经跟汪雪虹律师签了委托代理合同，预付了十万律师费。”

　　孙宝胜转向韩行长：“我看可以按照成达律师说的办，他们聘请汪雪虹律师，可以让她暂时停止代理，律师费也不要收回，以后还用得着她。”

　　韩行长点头同意。

　　成达对孙宝胜的敏锐和当机立断非常佩服，趁热打铁提出跟阳光公司签代理协议。

　　孙宝胜当即拍板：“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签合同。”

　　孙宝胜用手机给彭小明打电话。韩行长继续跟成达谈。

　　孙宝胜收了电话，回来说：“彭小明马上过来了。”

　　成达知道，银行掌控着这个项目的资金投放，彭小明当然不敢不听。但到处是雷区，到处是潜在的冲突爆发点。做这样一个动态的变幻莫测的案子一点不比指挥一场战役更轻松。

　　二

　　在韩行长和孙主管的见证下，成达跟彭小明签订委托代理合同。

　　合同签字后，韩行长和孙主管跟成达握手告别，彭小明在一旁讨好道：“都准备了，请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吧。”

　　成达：“你们去吃，我们要了盒饭，顺便对付一顿就可以了，时间太紧张。”

　　韩、孙、彭等人出门走了。

　　茜雪拿一张纸过来：“成律师，这是胡家华刚刚发来的传真。”

　　成达头也没抬，说了一个字：“读。”

　　茜雪读到：“阳光公司彭小明先生：我们最后一次通知您，周一前到北京谈判还款，否则，我们法院见！胡家华。”

　　刚才已经出门的彭小明听到了茜雪读的内容，又折了回来。

　　彭小明神色紧张地问：“成律师，怎么办？人家要告我呀。”

　　成达：“当然要去北京跟他谈，谈着拖，拖着谈。茜雪，你快去定机票，定酒店，你和小闲一起跟我进京。”

　　彭小明悄悄跟成达耳语：“别带那俩丫头了，不方便。”

　　成达口气冷淡：“你不方便我方便。我跟银行签订的合同虽然是总额二百八十万，却是按小时计费的，多退少不补。我必须有专门的助理记录我的工作。”

　　茜雪边打电话边问：“我们还定凯悦酒店吧。订三天？”

　　彭小明急忙拦住：“酒店就别订了，我在钓鱼台宾馆有关系，他们那里的狮子头很好吃，我让我的秘书订房间，你们就别管了。我们不能让他们小瞧了。还有成律师，你能不能先别说你是银行的律师？你就说你是我的法律顾问行不行？”

　　成达：“那就按照彭总的办吧。”

　　茜雪：“胡家华是走江湖的，岂能怕一个律师？”

　　彭小明嘿嘿笑了一下，出门去了。

　                                       　三

　　海滨渔村酒楼坐落在崂山区沙子口镇上，依山傍海，风光无限。两辆轿车开来，在酒楼停车场停下。一行人下车，走进酒楼。彭小明请成达、茜雪、张小娴一起吃饭。

　　茜雪说：“行李都在车上了，吃完饭就可以直接去机场了。”

　　小闲打扮得花枝招展，摇曳多姿，跟在一行人后面，颇为惹人瞩目。成达脸色不悦，说：“小闲，你这是去出差还是旅游啊。”

　　茜雪对小闲说：“说了你不听，怎么样？”

　　小闲用口型叫了一声：“小妈。”

　　成达面无表情:“见客人的时候，要换回职业装。”

　　小闲：“明白。”

　　彭小明的司机过来，热情地跟成达握手敬酒。

　　司机：“成律师好，很久不见了！”

　　彭小明先跟成达说，“这是我侄子彭大壮。”

　　又问彭大壮：“你认识成律师？”

　　彭大壮：“那年跟警察打架，还是成律师把我捞出来的嘛。”

　　成达笑道：“你那是袭警。”

　　彭大壮：“成律师，我们又有几个兄弟被平城公安给抓了。还得你帮忙啊。”

　　成达：“你们不能老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啊。”

　　彭小明：“成律师，这次是经济纠纷，因为开采沙场的事。”

　　成达：“我们这一段时间很忙，等从北京回来我问问公安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说吧。”

　　四

　　到达北京机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成达茜雪和小闲拖着行李箱出来。彭小明在北京的朋友来接飞机。大家上了一辆大巴。北京的天气居然出奇得好，大巴从高速路往城里走，在高架桥上居然能看见夕阳西下，远山含日，草木葱茏，一派秋日美景。

　　成达闭目回忆自己在北京读书的时光，小闲和茜雪则像两只快乐的鸟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当晚成达他们入住对外开放的钓鱼台宾馆，吃过彭小明特意点的水晶丸子，略略休息了一下，彭小明来电话：胡家华已经来了。

　　成达、茜雪、小闲三人跟着彭小明来到会客室。

　　胡家华一副牛皮哄哄的京城大少派头，斜躺在沙发上，叼着中华烟，一见成达就埋怨彭小明：“老彭，你怎么把律师带来了？咱哥们聊点什么用得着律师插嘴么？”

　　彭小明一副无奈的模样：“他是银行的律师，我们得罪不起呀。”

　　成达:“彭总你们有私事可以私聊，我回房间去。”

　　“那怎么行？”彭小明急了，赶紧拦住成达。

　　胡家华鼓起金鱼眼：“怎么就不行？”一边还斜着眼看成达。

　　彭小明着急地解释：“你的钱，我的钱，都在他手里呢。他如果给银行递个话，咱们这趟买卖就黄了。”

　　成达不悦：“彭总，你这样讲，好像我成了你的监军，我可没有这个职能啊。我这次来不过是想协调你和胡总的关系。你们的关系理顺了，银行减低了风险，下面的按揭合同才会执行顺畅，是不是这个理？”

　　胡家华吸着雪茄烟，一副大佬派头：“你打算怎么协调？我这边很简单，欠我的钱彭总还上就行了，一百五十万，一点小钱。对彭总不过是小菜，我又不逼他。似乎犯不着你这位银行的大律师出面吧。”

　　成达丝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彭总现在账面的一分钱都是我们银行的，他的几千万都砸工地上了，他花钱我们当然要过问，这是基本的金融规则。我现在想跟你说的是，你的事情并非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连阳光公司的股权都没转让，就已经拿走了一千零五十万，几乎等于空手套白狼。尾款一百五十万签了股权转让合同再付，不是很正常么？”

　　胡家华像野兽似的咆哮起来：“公司都给他了，法人也变更给他了，合同都签了，根据合同半年前他就该付清我的转让费。你这个律师到底懂法律不懂？”

　　成达不动声色地揭开真相：“你们签的合同在法律上无效，股权不转让，等于他什么都没拿到，等于零，你那转让阳光公司的合同就是废纸一张，如果说有价值，就是可以作为你们抽逃资金的证据。你必须立即签署股权转让合同，否则你这种行为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胡家华狂浪地笑起来：“刑事犯罪？哈哈，笑话，我犯什么罪？我看你们赖账不还，反而是构成诈骗呢。告诉你，在北京，从公安部到最高法院，我的哥们一大帮，你吓唬我？你还嫩了点吧。”

　　成达笑着看胡家华表演，不动声色。

　　胡家华气急败坏，走出房间连连给他的律师打电话：“彭小明带了律师来了，很嚣张，你赶紧过来！”

　　开着的门传进胡家华打电话的声音，彭小明紧张地说：“胡家华在联系律师。”

　　成达：“把律师叫来最好，跟他讲不清，但是我相信律师能够把他构成什么罪名如实告诉他。”

　　彭小明紧张地：“是不是把事搞砸了？他在这里势力可大呢。”

　　成达：“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一切都得按规矩来。再说你忘了么？我还在这里读过三年书呢。”

　　胡家华、韩菊花带着律师气宇轩昂进了房间，成达和他的律师一照面，不由愣了。

　　胡家华的律师：“原来是你？成达！”

　　成达笑道：“天下真小！”

　　胡家华狐疑地看着我们：“你们认识？”

　　成达指着陈律师说：“他是我在法大读研究生的同学呢。”

　　胡家华还没有反映过来，韩菊花马上笑逐颜开：“都是熟人，太好了。大家先吃饭吧，陈律师，跟你同学好好喝一杯。”

　　“谢谢韩小姐美意，不过我得告诉你，我们哥俩的酒量差距太大，我喝五粮液，他喝啤酒，平喝他都不干。”成达笑道。

　　陈律师：“先别忙着吃饭，谈谈案子情况，咱们在商言商。”

　　成达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纸——那份转让公司的合同给他看，他看了一会儿，脸色很快黯淡下来了。

　　成达说：“胡先生就是凭着这张纸拿走了一千零五十万。而他的实际投资还不到六百万。你看这个交易合法么？”

　　胡家华：“我们打点关系花的钱不是钱么？你知道我拿下那块地花了多少？二百多万呢。”

　　成达看着他大吵大嚷，轻轻说了一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问题更严重。”

　　陈律师听出成达的弦外之音，赶紧岔开：“听说这个项目不错，现在房地产这么热，做好了没准发大财。至于这些东西，还可以完善么。这个交易实际上就是个不那么规范的半拉子工程，他们也不是专业人士，出现些纰漏很正常。不能就据此认定违法犯罪才好。”

　　“同意陈律师的看法，这个案子看怎么发展了。向好的方向，大家都放心的方向发展，就是个正当的交易，大家都有钱赚，都有利益分享。向坏的方向，搞砸了，那就不好说了。其实我一开始就是你这个意思。你们痛痛快快转让股权，我们付钱，决不食言。”成达摊开底牌。

　　胡家华指着彭小明怒吼：“不行！原来合同不是这么说的，也没说转让股权。公司都给你了，那些地也飞不到北京来，还在你手里，你怕什么？必须按照原来的合同执行，我才不管他有效没有效呢，签了字就有效，就得给我钱，你不给钱，我立即起诉到法院去，然后收回公司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行情，现在那块地已经涨了好几倍，我卖给侯福贵，没准还能再赚1000万呢。”

　　胡家华不知死活，仍然坚持原来的立场。

　　成达冷冷地说：“既然公司已经转让了，股权你攒着干啥？”

　　胡家华瞪着怪眼看成达，蛮不讲理：“我就不转让股权，你能怎样？”

　　成达起身，招呼茜雪和小闲：“那还谈什么？走吧。”

　　成达跟陈律师握握手，带着茜雪、小闲出了房间。

　　胡家华在后面喊：“你狂什么？律师我见得多了，我不信收拾不了你！”

　　彭小明在后面赔着小心，跟着出来，埋怨成达：“你这样不太好吧，把他得罪了真起诉怎么办？”

　　成达冷酷地说了句：“走着瞧！”

　　第二天，成达接到陈律师电话。陈律师说：“胡家华什么也听不进，坚决要起诉收回公司，并且把我给炒了。”

　　成达一笑：“炒了好，反正这个案子你挣不到什么钱。”

　　彭小明害了怕：“这个怎么办呢？这样一来我的投资不就全完蛋了？”

　　成达胸有成竹：“你放心，他的诉状到不了法庭。”

　　彭小明：“你有什么办法不让他起诉？”

　　成达：“你在这里继续跟他谈，但是什么也别答应，都往银行这边推。我回去给他立个刑事案件。”

　　成达早有计划，那就是让彭小明继续在北京跟胡家华纠缠，成达自己先期回岛城，在市经侦支队报案，给胡家华挂上号，然后通过银行主管、行长找市局主管经侦的副局长，用最快的时间立上案。经侦大队的警察到中级法院送达了协查通报。只要胡家华在中级法院出现，就会立即被控制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成达通知彭小明撤回来，临走的时候故意刺激胡家华，让他尽快来岛城起诉。

　　彭小明拿到机票，马上给胡家华打电话：“胡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账号都给银行冻结了，我是一分钱都没有，要不你就起诉吧。我先回去了。”

　　胡家华怒吼：“你他妈混蛋，等着，老子要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