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波的女儿杨柳患了自闭症,每个周都需要在市区接受心理治疗。为了方便她照顾,黄校长安排她一个在师范学院进修的名额,于是,凌波带着女儿住进了成达的公寓。可一段时间以后,成达悲哀地发现,凌波的抑郁症比她女儿更严重,这让他倍感忧虑。
成达驾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和凌波、杨柳下了车,走向大楼电梯间。杨柳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刘海齐眉,头发笔直。面无表情,眼神有些呆滞。
心理咨询室里,女心理咨询童华说:“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治疗,这个孩子的情况已经有所缓解,她的这种状况主要是后天因素造成的,改变环境,提供一些新的交流场合,对孩子的痊愈肯定会更有帮助。”
凌波:“我们已经把她转学到了市区,在一所双语学校读书,能够接触外教和外国的孩子。”
咨询师笑了笑:“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课程不要太重,太重了会有焦虑感产生,也不要参加课外辅导班、兴趣班之类的,要多留出给孩子玩的时间,平时带她出去走走,看看电影,逛逛商场之类的,还可以出去旅游。”
成达:“我这位朋友偏偏这方面缺乏兴趣,偶尔带孩子出去,也是去书城。”
心理咨询师双眼定定地看着凌波好一会儿。
咨询师:“恕我直言,您的情况比女儿好不了哪里去,甚至更严重,你是不是时而有幻听幻视现象?”
凌波吓了一跳,脸色变得十分惊恐。
半晌,凌波问:“您怎么看出来的?”
童华:“您陷入了一种黑色的绝望的情感之中,至今没有走出来,而且越陷越深。我猜您是经历了人生巨大的痛苦,不能自拔。实在说,您的这种情况对女儿的影响肯定是很负面的,是强相关性的。”
凌波站起来,脸色苍白:“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以后我会单独来向您请教。”
童华:“也好。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也不方便说。再见!”
成达让凌波带着孩子先下去,他自己留下来。
成达急切地问:“童华,你怎么看出凌波也有心理问题的呢?”
童华:“她都那么明显了,不要说我们这种专业人士,就是一般人也能看出来。也就你,粗心大意的,居然一无所知。你们不是已经住在一起了吗?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成达忧虑地说:“她心理有些障碍,我们虽然住在了一起,却觉得比过去更加疏远。远没有那种鱼水交融的感觉。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灵魂根本不在,身边躺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你知道,那种感觉很糟糕,让我心里发冷,不寒而栗。”
二
凌波和成达躺在床上。凌波平躺着,成达侧卧,背对着凌波。
凌波空荡荡地眼神直盯着天花板,耳边仿佛听到隐隐传来松涛声,长风拂过草原的呼啸声,骏马哒哒跑过的声音,火车飞驰而过的隆隆声。
凌波绝望地捂住耳朵,忍不住大叫起来。
成达惊醒,伸手拧开台灯。
成达:“还是睡不着吗?”
凌波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里流露出恐惧、悲戚。
成达轻轻地搂着凌波,痛心、忧虑而又无计可施。
“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吧,牛奶有助睡眠。”
成达起身,却被凌波紧紧抱住。
成达无可奈何。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凌晨四点半。
成达对童华说:“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连我都要疯掉。。她常常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我又不能跟她分床,而我的工作是强脑力劳动,休息不好很难支撑,弄到最后,我也快崩溃了。于是,能出差就出差,不出差的时候回家也越来越晚…….”
童华:“这种婚姻状态对她的病情肯定是没有无益的。对了,你们就没考虑领个证,办个仪式?或许热闹一下,情况会改变呢。”
成达苦笑着摇头:“原来我一直催着去登记,举办婚礼,我是家里的独子,我老爹天天唠叨,我二姐充当监军,全家人都在逼婚,过年都不敢回家。你可以想象到我的压力有多大,结婚的愿望有多迫切。可是,凌波她一直说还没准备好,没有找到感觉,没有确定感。都说女人心似海深,我是真不知道她究竟如何想的。”
童华:“应该是她在潜意识里还没有接纳你,讲得残酷一点,你不是她的真爱。我猜想她一定是在情感方面遭遇过惨烈地伤害,才会把自己封闭成这种程度。”
成达很惊讶,继而迷惘。
成达说起有关杨树林的往事:“有过这样一件罪案…….”
成达脑海闪过:
杨树林和凌波带着杨柳在草地上嬉戏。
杨树林喝醉了酒回家跟凌波大吵。
杨树林杀害刘校长。
杨树林在法庭上得意地交代杀人动机。
大雨滂沱。一身黑衣的凌波在杨树林墓前悲戚的面容。
成达:“……..杨树林的死对她刺激很大,很久都没有缓过劲来。”
童华:“她的这个前夫也不是她的真爱,她的抑郁、自闭至少有十几年的历史了。她应该有一个初恋男友吧?他在哪里?”
成达:“初恋男友?从来没听她说起过呀。”
三
清晨,成达公寓。
凌波去厨房煎了两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
成达穿着浴衣,用毛巾擦干弄湿的头发,出了浴室。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看到凌波预备好的早餐,成达感到饥饿。
成达:“昨天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肚子还真饿了。”
凌波:“你看看都几点了?”
成达看了看落地钟:指针指向凌晨八点十分。
成达:“孩子上学去了吧。我跟她两头不见面,晚上回来,她睡下了,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她早上学去了。真是对不住她,我这个爸爸不称职。”
凌波拿过一本挂历来。
凌波:“你还知道啊。你看看,你这个月回家吃过几次饭?每天在家吃过早饭,就打个红勾,吃过午饭或者晚饭,就画朵红花,什么都没吃,就是空白,如果连家都没回,就用红笔重重打个叉。据统计,你这个月得红勾(在家吃早餐)三次,得红花(吃晚餐和午餐)〇次,得红叉(没有回家)居然有七次。”
凌波:“将来离婚的时候,这就是证据!”
成达吃着早餐,痴痴发笑:“你还要再离婚呀。”
凌波:“怎么不能再离?能结婚就能离婚,难道我还要被你捆绑了不成?”
成达:“你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我苦苦追了你十年,好不容易追到手,你又威胁要离婚。问题是,我们还没有结婚呢,离什么婚?”
凌波愣住了,眼神散乱,语无伦次。
凌波:“对,还没有结婚。没结婚怎么就住在了一起?还有,孩子,孩子是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谁是她爸爸?”
成达吓坏了,赶紧抱住她。扶她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牛奶给她喝。
成达:“喝点牛奶。”
凌波猛地抓住成达,两眼惊恐地盯着他的眼睛。
凌波:“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我什么人?”
成达:“我是你丈夫呀,杨柳的爸爸,我是成达。”
凌波猛地推开他:“胡说,你走开!出去,离开我家!”
成达苦笑,摊开双手:“你让我去哪里?这也是我家呀。”
凌波眼神更加散乱,呈现迷狂状态:“你家?那我是谁?我怎么在你家?”
成达坐在她身边沙发上,轻轻搂着她,抚摸她,试图让她平复下来。
成达:“凌波,你又做白日梦了吧,听话,吃片药,睡一觉就好了。”
凌波偎依着成达,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安静地吃了药,扶她上了床,替她盖上了被子。轻轻走开。
成达给茜雪打电话:“凌波又犯病了,我这里走不开,今天上午的预约能不能推掉?”
茜雪一边刷牙一边接电话:“不行啊师傅,你上午有一个重要预约,是柳州路农行的。涉及到三千万元的大单呢。十点半中院还有一个预备庭。交换证据。这两个都无法推掉。”
成达:“你把农行的那个预约改到下午二点。十点半之前我到中院。我得先等童华过来,凌波刚睡下。”
茜雪:“好吧。等会儿我和小闲过去您那边。”
小闲穿着睡衣,睡眼朦胧走出卧室。
茜雪:“快洗脸吃饭,师傅家里又出事了。”
小闲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去了卫生间。
小闲出来的时候,茜雪已经预备好了早餐。培根、煎蛋、果汁,三明治。还有果盘。
小闲伸手就抓东西吃。
茜雪打了一下她的手:“洗手去!”
小闲做个鬼脸:“你真像我妈。小妈!”
茜雪拿着一把水果刀威胁道:“瞎叫我割了你舌头!”小闲吓得赶紧去洗手。
小闲洗手出来:“茜雪姐,刚才听你给成律师打电话来着,又给我安排了啥差事?”
茜雪:“凌波好像又犯病了,吃完饭咱俩得过去看一眼,弄不好得留下你做陪护。”
小闲狠狠地吃着鸡蛋、培根,又喝了一大杯果汁:“成达可真倒霉!找了这么个又老又疯的女人!”
茜雪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呢。那是成律师的真爱,成律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苦恋十年才追到,能不珍惜?”
小闲依然胡扯:“成达也是蠢货,心肠又软,智商又低,就像一只大白兔,活该被这只狐狸精缠住,早晚尸骸无存。”
茜雪恼了,过来拿一支鸡毛掸子抽打小闲。
小闲便跑便躲,嘴里还不停嘟囔:“你打我干嘛呀,我不过实话实说。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从来不藏着掖着,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茜雪继续抽打小闲:“我让你放!”
电话响了,茜雪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擎着鸡毛掸子。
小闲悄悄给她摘下鸡毛掸子。
电话里成达的声音:“咨询师已经来了,你让小闲过来陪着,把车开到我楼下,咱俩去中院,预备庭提前了。”
茜雪饭都顾不上吃,赶紧收拾下楼。
两人进楼梯间,茜雪别警告吓唬小闲:“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再管不住你那张嘴,在凌波家里惹出麻烦来,你就哪里来哪里回,有多远滚多远!”
小闲嬉皮笑脸,连连称是:“一切都听姐姐的,我再胡说,舌头上长个毒疮,烂成个白骨精!”
茜雪指着她的鼻子:“记着你的誓言,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小闲嘟囔:“记着就记着,反正也不灵。”
四
咨询师童华在陪凌波聊天。凌波依旧半躺在床上。身上盖一条薄薄的被子。童华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卧室里开着门,透过门,可以看见小闲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
凌波:“我现在最忧虑的是杨柳,我们娘俩都得这种要命的病,互相感染,了无生趣。您说,我是不是该把孩子送回她爷爷家?或者干脆把她送人?”
童华:“您不能有这种想法,孩子还小,疗愈的可能很大。你把她送回农村对治疗不利。送人更是荒唐的想法,她都十二岁了,十三岁就进入青春期,这种年龄段的孩子怎么能送人呢。”
凌波惨然一笑:“我这个脑子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您别见怪啊。”
童华笑了笑,岔开话题:“外面的那个小姑娘不错,您可以试着让杨柳跟她玩。”
凌波:“她是成达的助理。人家有自己的工作,还读研究生呢,哪有时间给我陪孩子。”
童华:“我给成达说说,其实也不用专门陪,就是让她俩多接触一些。这个孩子阳光,聪明,小孩子对大一点的孩子总是有兴趣的。小孩子更愿意跟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玩。”
童华叫小闲:“小闲,你进来一下。”
小闲拿着手机,懒懒地走进来。
小闲:“林老师,凌老师。”
凌波看着小闲,拉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久违的动人笑容。
童华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小巧的相框,里面是一个十几岁女孩的照片。
女孩穿着滑雪衫,头上戴一顶鲜红的绒线帽子,脚蹬滑雪靴,背景是皑皑雪原。女孩目光清澈,动人的笑着。
小闲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儿,眼神迷离。
童华:“认识吗?”
小闲点点头:“杨柳。凌老师的女儿。”
童华:“你喜欢她吗?”
小闲:“她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童华:“你可以让她笑呀。”
小闲:“成老师说我乱说话,会带坏她的。”
凌波握了一下小闲的手,眼神越发柔和,慈爱,一脸从来没见过的母性的光辉。
小闲看着凌波,好像看见了妈妈。妈妈模糊的形象和凌波的形象交错、重叠,让小闲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小闲后来说,当凌波拉着她的手的时候,她觉得凌波就是她从没见过面的妈妈,而她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杨柳,她很像想喊一声妈妈。
凌波:“她能想你一样说话,就算我死了也安心了。”
小闲:“凌老师!”
小闲握紧凌波手,咬紧嘴唇,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好看眼睛里滚落。
童华搂着小闲,含泪笑着,把头扭向一边,偷偷拭去。
小闲:“我去接她,我跟她一起玩,一起住。”
小闲擦一把泪跑出去。
凌波和童华泪眼相向,脸上都带着凄美的笑容。
童华:“这个孩子很聪明。”
凌波:“也很善良。”
童华重复着:“也很善良。像成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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