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大群工商业户聚集在律师事务所门口。要请律师打官司。成达刚好上班，在门口见到这帮业户。为首的叫李刚，称房子被拆，徐老三的推土机把业户们的店全推了，东西都砸在里面。

　　成达说：“明白了。贸易城拆迁，政府要建一座新的商业大厦。你们是那里的租户吧，房子的产权应该是政府的，如果你们有租赁合同的话，可以通过诉讼解决违约赔偿问题。”成达耐心解释。

　　另一个叫邱八的人说：“成律师，我们是慕名来请你的。我在号子里的时候，就知道您。你给曹村的曹氏三兄弟当律师，给他们打赢了官司，政府还赔了他们钱呢。”

　　其他好几个业户也认识成达。

　　一个叫翠屏的女业户：“成大律师，我听说你们所的所训是：为国护法，为民请命。你今天也帮帮我们吧。”

　　李刚也双手抱拳道：“成律师您给评评理，我们签了十年合同，这才五年不到，就要拆迁。拆迁我们挡不了，但总得赔偿我们违约损失吧。但商业局根本不理睬我们。直接就拆房。实在没辙了。成律师，我们就委托你，替我们打这个官司吧。”

　　律师会议室里，成达在和李刚、邱八以及其他二十几个业户座谈。林丹、茜雪在招呼大家，端水，做记录。

　　李刚说：“我们就信你了。我们20几个业户今天跟你签合同，委托你作为我们的全权代理人，跟商业局和拆迁公司打一场官司。”

　　成达：“你们二十几户分别跟商业局签了租赁合同，情况不一，诉求也不一样。所以这虽然是个集团诉讼，但需要针对每一个人的情况写一份起诉书，不过开庭的时候可以合并审理。这样吧，你们准备一下合同、身份证明、收据之类的材料，挨个登记，我让林丹律师和茜雪律师分别给你们做记录。”

　　李刚很精细：“成律师，既然是要打官司，律师费怎么算？”

　　“有两种方式供你们参考。第一是按照你们各自的诉讼标的，按照省司法厅制定的律师收费标准缴费。这个收费标准都在墙上挂着，大家可以去看。第二种，你们预交一部分办案费，等官司胜诉后，按照你们拿到的赔偿，按比例收费，不过比例比第一个要高。”成达说。

　　李刚：“就按第二个来吧。现在大家都没有生意做，手头紧，等拿到赔偿金，我们一定会足额交付律师费的。”

　　大家纷纷同意。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进到会议室跟成达打招呼。

　　老者：“老朽孙鹏翱，在贸易城开中医针灸店，很高兴认识成律师。”

　　成达跟老先生握手，诚挚邀请他坐下，并亲自给老先生沏了一杯茶。

　　成达：“老先生，您有何见教？”

　　孙鹏翱字斟句酌地说：“成律师，我有两件事，一是关于这个案子的法律问题想讨教一二；二是我个人的私事。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

　　成达向大伙：“各位不反对吧，我先回答孙老先生的问题？”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一起静听两人对话。

　　孙鹏翱向大家拱拱手表示感谢。

　　孙鹏翱：“我们这些被拆迁户都是租的是商业局招待所的临街房，跟招待所都有合约，但这些合约只成立债权关系，而房子是商业局的，商业局对房产拥有物权，物权高于债权，所以政府要拆房的话，我们用债权来对抗物权，是否有胜算呢？”

　　成达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老人居然精通民法，对权利关系及其效力洞若观火，一下子说中了要害。

　　其他业务对老人的话半懂不懂的，但是能感觉到官司不好打，因此都一齐把目光投向成达。

　　成达：“老先生，您学过法律？”

　　孙鹏翱：“家里有套六法全书，没事翻翻，一知半解，见笑，见笑。”

　　成达：“老先生高寿？”

　　孙鹏翱：“1925年生人，今年八十有三了。”

　　成达：“老人家民国的时候从事过法律职业？”

　　“读过几天法科，后来当了国军，打过日本人，解放战争的时候又投诚了解放军，打过舟山群岛，也参加过西南剿匪，现在我是民革成员。”

　　成达失声叫道：“老前辈呀，我得叫一声老师才对。”

　　李刚不耐烦了：“哎呀成律师，您就解释解释刚才孙老的疑问吧，我们这个官司到底能否打赢？”

　　成达向大家拱拱手：“各位，孙老提出的是一个很深奥的法学理论问题，回头我会跟孙老详细讨论，跟大家一时半晌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告诉大家，商业局的房子要拆，我们要拦是拦不住的。但我们有合同，根据合同要求政府给予合理补偿甚至支付一定比例的违约金是合法有据的。这一点请大家放心。孙老，您请放心，我不会用债权去对抗物权，我只是用合同来主张违约金和赔偿金，并利用程序来最大限度地维护各位业户的权益。”

　　孙鹏翱放了心：“明白了，您有这个认识我就放心了。以前我也认识几个律师，物权和债权都搞不清楚，胡乱许愿，打不赢官司就推卸责任，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成达再问：“孙老，您还有第二个问题呢，您个人是什么事？”

　　“我在部队学了点医学知识，后来又自学了点中医，现在开了一家针灸店，客户预约都满了三个月，所以关不得门。您能否跟政府说说，给我找间房子，让我继续开业？”孙鹏翱提出了自己的难题。

　　“孙老，你看这样可否？我们律师所有几间空着的房子，您老不嫌弃可以暂时在这里开业。我也可以随时向您讨教？”成达说。

　　孙鹏翱：“那太好了。”

　　大家也都纷纷鼓掌。

　　                                          二

　　成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着什么，林丹拿着卷宗进来。

　　林丹：“师傅，一共22户，我们收了22000元办案费。代理费确定一个什么比例合适呢？”

　　成达头也没抬：“先不急。”

　　林丹不解：“可代理合同怎么签呢？”

　　成达：“收费一览先空着。”

　　林丹：“这可不符合规矩。”

　　成达：“规矩都是人定的。人能定规矩，就能改规矩。”

　　林丹更不解，提醒说：“不明白您啥意思。这帮业户都是人精，现在不确定将来的分配比例，等他们拿到赔偿款，我们再跟他们交涉可就难了。”

　　成达抬眼问：“你就是确定收费了，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将来他们不给你钱，你能如何？”

　　林丹反问：“有合同在，当然可以起诉他们呀。律师的债还能赖掉不成？”

　　成达摇头：“跟当事人上法庭打官司，还不够丢人的呢。”

　　林丹叹口气，摇头离开：“这次肯定又白干了！”

　　拆迁现场。天蒙蒙亮。

　　几辆铲车和推土机正在铲除残垣断壁，邱八从帐篷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睛，看着轰鸣的推土机和铲车，骂道：“妈的，这帮土匪又动手了！”

　　邱八赶紧逃出瓦砾，站在一块石梁上打电话：“刚哥，大事不好，徐老三的铲车又来了，剩下的房子也都快拆完了，你快来看看吧！”

　　电话里李刚大骂：“奶奶的！不要命了！你赶紧给律师打电话，向110报警！我马上集合队伍到现场！”

　　十几个人拿着铁锹钢钎气喘吁吁赶来现场，李刚冲在最前面。

　　拆迁已经结束，所有的房子都被推倒了，几辆铲车正往卡车上装垃圾。依稀可见瓦砾中被埋的模特和女性婚纱，以及桌椅、电风扇、厨具之类。邱八被几个大汉双手扭着，嘴角有血迹，还在不停地大骂。

　　李刚回头对大家说：“兄弟姐妹们，他们不守信用，砸了咱们的店，一报还一报，咱们扣他们的车！”

　　一群人哗啦啦跟着李刚冲上一辆铲车，铲车司机怕伤了人，将铲车停下，不敢开动。

　　几个穿黑衣服的打手上前把李刚揪下车来，业户们则手持钢钎、铁锹把他们围起来，双方对峙不下。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开过来。

　　一个其貌不扬、戴着墨镜、架着雪茄的瘦个子下了车，在一群保镖的护卫下走过来。来者是昌发拆迁公司老板：徐老三。

　　现场的保镖纷纷垂手恭立:“徐老板好！”

　　两个保镖揪着李刚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见过徐老板！”

　　徐老三挥挥手，两个保镖放了李刚。

　　徐老三一副流氓腔：“咋了钢蛋？你看好我的铲车了？我给你送家去？”

　　李刚挺着脖子：“徐老板，不是这话。你的车毁了我的店，你得给个说法吧。”

　　徐老三原地转了一圈：“谁毁了你的店？这房子是商业局的，商业局让我来拆迁，期限很紧张，我老三给商业局干活，还得请示你？”

　　李刚不服：“可我跟商业局有租赁合同，合同还没到期。”

　　徐老三用雪茄点着李刚：“钢蛋，你也是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不明白一码归一码？你跟商业局有合同，我也跟商业局有合同，不能因为你的合同就不让我履行合同了吧，有这个道理吗？”

　　李刚高声道：“老徐，我不跟你扯这些歪理，我就知道现在是你的车毁了我的店，我得跟你要个说法，没有说法，你的车不能走！”

　　徐老三逼近李刚：“好啊，钢蛋，你够有种。在这个地盘上，还没有人敢跟我这样说话！”

　　又冲那些喽啰们：“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他发烧说胡话了吗？扔荷花湾里清醒、清醒！”

　　几个大汉上前架起李刚，往荷花湾这边拖。

　　李刚带来的业户想过来抢李刚，被保镖们拿长刀逼住。

　　眼看一场斗殴就要发生，有人喊：“打电话，报警啊。”

　　一辆红色轿车开过来，截住了拖着李刚和邱八往荷花湾走的保镖们。成达和林丹从车上下来。

　　成达：“住手！”

　　李刚喊道：“成律师！”

　　邱八带着哭腔：“成律师，这些家伙毁了我们的店，还要把我和刚哥扔到荷花湾里淹死！”

　　成达严厉地质问这帮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杀人吗？”

　　一个保镖答道：“湾里水又没多深，哪里就淹死他们了？”

　　成达指着邱八问他：“可你知道这个兄弟对荷花粉过敏，你把他扔下去，他呛死了你给他偿命？”

　　保镖：“我可不敢。”

　　保镖放开了邱八。

　　成达指着李刚：“这个人有心肌梗塞，一不小心就过去了。你们这么折腾他，出了事谁负责？”

　　“这里怎么多出个医生来了？”徐老三拨开众人走过来，“哦，原来是成大律师，您老人家啥时候干上医生了？”

　　“你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徐老板吗？怎么？如今也干上欺负老百姓的勾当来了？”成达回头怼上徐老三。

　　“怎么说话的？”一个喽啰拿着一个硕大的对讲机指着成达挑衅道。

　　徐老三拦住小喽啰：“这位可是城里有名的成大状，咱们可不能得罪。不过成大律师，今日这事跟您可没什么关系吧。我跟钢蛋这点事儿，警察都不管，你插得什么手？”

　　成达：“这事还真跟我有关。徐老三，你拆了房，毁了店，我管定了！”

　　“好大口气！成大状，拆房毁店这事我还认了，怎么着？”徐老三强硬起来。

　　成达：“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就佩服你这脾气。你这话出了口，以后可别不认账。”

　　徐老三：“哈哈，我干嘛不认账？明告诉你，今天我是给商业局干活，你还真把我当黑社会了？”

　　成达：“认账就好。我先不算你故意伤害公民身体这回事，就拆房毁店这一桩，你的这七辆车，三辆推土机，两辆铲车，两部卡车我今天全扣了你信不信？”

　　徐老三大笑：成大状，你不吹牛会死啊？你拿什么扣？

　　成达跟徐老三交涉的时候，林丹悄然到现场拍摄，这时拿着相机回来，跟成达说：“七辆车的牌照都已经牌照取证，现场也都拍了照。”

　　成达对徐老三说：“徐老三，现场已经由法院裁定维持原貌，任何人破坏现状都将构成违法，我可以申请法院扣押你的七部车！”

　　林丹问一个司机：“你们的车一天租金多少？”

　　司机：“推土机2000元，铲车3000元，卡车4000元。”

　　林丹：“法院扣押裁定一旦下达，你们的车一个月动不了。算算要损失多少钱？”

　　徐老三：“少来这一套！老子不是吓大的。法院怎么了？法院不得听政府的？政府让我来拆迁，法院敢扣我的车？你拿大奶子忽悠小孩子吧？”

　　一群喽啰也都跟着放浪地狂笑起来。

　　成达从皮包里抽出一张裁定书，给徐老三一晃：“仔细看看，市中级法院的裁定书，需要听区政府的吗？”

　　徐老三看见了一张盖着鲜红法院印章的裁定书。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一个司机说，“老板，不能让他扣了车啊。一个月要损失几十万呢。”

　　另一个喽啰跟徐老三嘀咕：“拍照的那个丫头是区长的女儿。”

　　徐老三泄了气，对成达说：“成律师，算你狠，咱们山不转水转，走着瞧！对喽啰们说：放人，撤！”

　　徐老三带着喽啰们开着车匆匆走了。

　　林丹惊讶地问：“师傅，你啥时候申请了中院的裁定？”

　　成达：“空城计而已。我们连起诉还没有呢，哪来的裁定？”

　　林丹：“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你拿了一张裁定书啊，还盖着红红的公章呢。”

　　成达：“那是另一个案子的。”

　　李刚和邱八搀扶着过来，向成达林丹道谢。

　　李刚拱手感谢道：“成律师，我服您了，连徐老三这样的黑社会头子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我们请您真是找对了人了！”

　　成达却说：“我们得赶紧起诉，否则被他们发现是空城计，就麻烦了。”

　                                             　三

　　林丹到中级法院立案，将诉状和其他证据材料交给值班法官。值班法官看了看诉状，将材料推出来：“这个案子属于基层法院审理。”

　　林丹：“可是有管辖权的平城法院跟案子有利害关系，这个案子他们不便审理。”

　　值班法官：“什么样的利害关系？”

　　林丹答道：“平城法院的一个副院长参加了拆迁工作组，商业局又是因拆迁导致纠纷成为本案被告，所以原告认为平城法院不宜作为本案的审理法院。”

　　值班法官点头：“有些道理，这样吧，你写个法律意见书，随诉状一起给我，我报法院领导审批。”

　　林丹：“可以。我下午送来。”

　　林丹给成达打电话：“师傅，法院同意收案，但他们需要一个法律意见书阐述理由。”

　　成达：“你就在法院写吧，把材料交上后马上到律师管理处来一趟。我们好像被人投诉了。”

　　林丹惊讶：“啊，什么人这么黑？”

　　成达沮丧地：“还不知道。我正在往律管处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