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初夏的尘埃冲洗无余。岛城连绵起伏的山坡叠青泄翠，繁茂的芒草在五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湛蓝的天穹，远处的大海水波不兴，白帆片片，凝目望去，长空廖阔，海天一色。

　　滨海路一带人流如织，一年一度的人才交流中心招聘会在世贸中心大礼堂举行。前来应聘的大学毕业生和即将毕业的实习生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领入场券。

　　几千平方米的招聘会大堂里，岛城数百家律师事务所都设了摊位，立着巨大的形象广告牌，有的律师所甚至还请了礼仪公司的俊男靓女站台，分发宣传资料。律师行业不允许做广告，这些律师所实际上醉翁之意并不在招聘人才，而是借这个机会向社会公众做软性广告。

　　美华律师所在岛城的分所也设了一个简朴的摊位，林丹和茜雪坐在一张长桌后面喝着矿泉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长桌上只摆了一个登记本和一摞表格，还有一叠律师所的简单介绍。

　　林丹笑着问茜雪：“听人说，你是走后门进的律师所？你进所的时候连律师资格都没有？”

　　茜雪不高兴了:“你听谁瞎爵舌头？我可是成达律师亲自调教考出的律师资格。”

　　林丹：“那你自己说嘛。”

　　茜雪翻了林丹一眼，美滋滋地回忆道：“我读的是南方一所科技大学的法律系，学校是一流的，但是法学院却是末流的，可怜我考清华北大的分进了这么个烂专业，老师都是天南海北调来的杂牌军，哪像你们西政根基深厚，学养纯正。大学四年我逃课无数，只干了两件事，考了个英语六级，谈了场恋爱。”

　　林丹掩嘴而笑：“多美呀，虚度美好青春，享受多情岁月。”

　　茜雪打了林丹一拳：“幸灾乐祸。可怜我半吊子出身的名校毕业生，脑袋空空，像一只美丽的加菲猫。跟我们家大宝谈恋爱的时候，大宝从耶林说到德肖维茨，我一脸懵懂，连话都接不上，大宝一度怀疑我学历有假，偷偷看过我的学位证，其实我可是假的真文凭！“

　　林丹嘻嘻笑道：“那你的律师资格咋考的？“

　　茜雪：“毕业后大家都去考司法资格，我也凑热闹，当然考不上，差五十多分呢。回到了青岛，在台东租了间小公寓闲住，大宝说带我去见一个奇人，并说只要这个奇人点拨一下，我这块朽木也能雕成国宝。”

　　林丹：“你家大宝吹的那个奇人就是成达律师吧？”

　　茜雪：“猜对了。那时候成达住在松岭路，海洋大学新校的旁边。我和大宝去拜访他，他给我们煮了一大锅海鲜，喝着啤酒神侃，不过经他一点拨，我当年还真得考上了。”

　　林丹：“我不信！怎么会这么神奇？我西政毕业，还考了两回呢。”

　　茜雪把矿泉水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骗你小狗！你都不知道他使得啥招！他让我闭关三个月，关掉手机，切断跟大宝的联系，不能看电影买衣服逛街吃零食，总之就是不能过人过的正常日子。每天读书十六小时，把司法考试参考书读三遍，把仿真题做二十套，然后参加20天的考前辅导班。坚持一百天，一周洗一次澡，人都馊了，一上考场就明白了，那考题简单德像做初中数学题，轻轻松松多考了五十分。”

　　林丹哈哈大笑：“这哪是备考，这是魔鬼训练！”

　　茜雪抽噎道：“考完了我委屈地大哭一场，我一个自由奔放的美女大学生，怎么能让他如此虐待？虐了我一百天啊。”

　　林丹笑道：“哭完了以后就投奔他了？”

　　茜雪破涕为笑：“那可不是？我这人啊，说到家就是贱！”

　                                　二

　　两人聊着闲话，大厅里人开始多了起来，来求职的大学生们一拥而入，奔向各个摊位。

　　一个身材健硕高大，相貌英俊的男青年进了大厅，四下打量了一番，直奔林丹、茜雪的摊位而来。

　　男青年问：“这是美华律师所在岛城的分所对吗？”

　　茜雪递过一份材料给他，对这个男孩颇有好感：“对。你有带简历吗？”

　　男青年从书包里拿出一份简历，自我介绍：“我叫潘明，是警官大学毕业生，有司法资格，英语八级，还有公务员资格证，目前在政法大学就读在职研究生，我想到贵所实习，跟成达律师学刑事辩护。”

　　林丹翻了翻他的简历，见后面还有学位证、司法资格证、公务员录取通知书、英语八级证书的复印件。

　　林丹问：“你这种条件，怎么不去公检法干？为何要干律师？”

　　潘明对这个问题显然有所准备，解释道：“律师接触的社会层次更丰富一些，可以多一点人生历练，再说，美国的法官、政要不也都是从律师做起吗？”

　　林丹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笑着点头，茜雪在旁边推了她一把：“跟你一个路子！”

　　林丹心想，回答得体，就是隐约有些让人不安的东西藏在背后，就好像你突然花两块钱中了千万大奖，总觉得不像真的。

　　这样想着，不觉又加了一句：“你不用再到其他摊上看看？我们可是个小所，你不怕被埋没了？”

　　潘明态度很坚定：“没必要，我是冲成达律师来的。他是我的偶像，我坚信跟着他能学到东西。”

　　林丹心理有些踏实了，看来真是“大明”：“你这话说得实在，回去等电话，或许成达律师还要对你进行面试呢。”

　　潘明道谢，心满意足地走了。

　　茜雪问林丹：“这个男孩条件这么好，又只是来实习，成达律师还会面试？”

　　林丹道：“这个人是‘大明’，一进大厅直奔我们而来，显然目标不在实习，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还没想明白。”

　　茜雪不解：“什么意思？”

　　林丹解释：“这是产品营销术语。来这里的人一般有三种，大明、笨笨和小闲，大明就是目标明确，直奔主题的那种人。比如，男人要去商城买衬衣，他一进商场就会直奔衬衣柜台，挑好衬衣付钱就走了，这种顾客就是‘大明’。‘笨笨’则是指那种目标不明确的顾客，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就像女人买裙子，她可能逛了一天商场，看了200条裙子，最终买了顶帽子回家。还有一种是‘小闲’，‘小闲’就是来玩的，她没有买任何东西的想法，就是来逛逛，图个开心。你看，‘小闲’来了。

　　茜雪沿着林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双腿修长，身姿而婀娜的女孩，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裙，踏着拖鞋，上身是一件印着树熊的粉色T恤衫，头戴一顶镶嵌着红星的长檐软帽，架着一副硕大的变色眼镜，一只白色鹿皮小坤包斜挂在屁股上，手里还拿着一只大冰糕，东盼西顾，溜溜达达朝这边走来。

　　女孩看到林丹和茜雪的摊位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就凑过来，摘下眼镜，原来是个一脸稚气，眸子清澈的少女，那种街道上偶尔可见的新新人类。

　　林丹打量了一眼女孩，没说话，埋头整理资料。茜雪搬了一箱矿泉水过来。几个男生路过，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女孩的光腿。

　　女孩：“招律师？“

　　林丹和茜雪没理睬她，继续忙自己的。

　　女孩敲敲桌子：“来顾客了，你们咋不搭理呢。”

　　林丹抬眼看了她一眼：“高中毕业了吗？”

　　女孩不满：“瞧不起人？我都大三了，明年本科毕业！”

　　茜雪：“我们这里是律师所，你毕业了再来应聘吧。”

　　这时又有几个男生路过，眼光还是在女孩的光腿上游移。

　　女孩恼了，瞪着男生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的大腿？”

　　林丹和茜雪都相顾笑了起来。

　　林丹：“你穿成那样，能怪男生看吗？”

　　女孩：“他们眼睛贼溜溜地不怀好意！还有你们俩，歧视我！”

　　林丹耐心地：“小妹妹，我们在工作，招聘律师，你能不能到别的地方玩去？”

　　女孩：“我就是来应聘律师的！”

　　茜雪口气夸张地：“你连大学都没毕业，怎么应聘？你连实习的资格都没有！”

　　女孩嬉皮笑脸：“怎么没有？暑假结束就大四，大四学校就要求实习，我到你们律师所跟两个姐姐实习怎么样？”

　　林丹：“你学什么专业的？来律师实习？”

　　女孩：“行为痕迹逻辑分析，还学过法医学，犯罪心理学，刑事侦查学等等好多呢。”

　　林丹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行为痕迹逻辑分析，这是什么专业？怎么没听说过呢。

　　又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女孩自豪地：“科大，不过不是青岛科大，而是安徽合肥的中科大，取分比北大清华还高的那个学校。”

　　林丹越发生疑：“中科大怎么会设这么多毫无联系的课程给你学？”

　　女孩得意洋洋：“在学校我学的专业是核物理，告诉你的那些都是自己选修的，有的在别的学校，有的在网络上。不过行为痕迹逻辑分析是有导师的，外教，美国鬼子，华盛顿大学的默克多教授。”

　　林丹觉得这个女孩语言奇特，有了些兴趣，就打算逗她一逗。

　　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孩：“张小娴，19岁。”

　　林丹和茜雪相视大笑了起来。

　　女孩：“又笑我！我的名字就这么可笑？”

　　林丹不理她，只顾跟茜雪说：“怎么样？我说是小闲嘛。”

　　茜雪翘起拇指赞道：“林姐果然神机妙算！”

　　小闲被她俩笑恼了：“不许笑我！”

　　茜雪笑得弯了腰，喘不过气来，半晌才说：“刚才你朝这边走的时候，林丹就给你算了一卦，不但算出了你的名字，还知道你今天来干什么。哈哈，你说是不是比诸葛亮还神？”

　　原来是拿自己的名字打趣，小闲更恼了，把手中冰糕远远扔进垃圾桶里，回转身，一手卡腰，一手指着茜雪：“这不公平，我说了名字，你也得说你的名字，她叫林丹，你叫什么？”

　　茜雪不笑了，道：“我叫茜雪，怎么了？”

　　小闲:“茜雪？不是人青倩而是艹西茜对吧？”

　　茜雪：“对呀。有问题吗？”

　　小闲抿嘴一笑：“这不是你的原名！你原名叫什么？”

　　茜雪不笑了，坚持道：“这就是我原名。”

　　小闲：“撒谎！我看你这形象，不会是什么家学渊源，你爸爸也不可能是红学专家，而你，《红楼梦》读过三十回就不错了。”

　　茜雪脸腾得红了：“你走开，不跟你瞎扯！”

                                         　　三

　　旁边一群人围过来看热闹。

　　成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摊位，站在人群中静听。

　　小闲越发得意，茜雪和林丹明显对付不了她。

　　“被我说中了吧，通常被揭了老底的人，就是你这种模样，这叫恼羞成怒！替你改名的人学问不错，不过他别有所图也未可知。”

　　“何以见得？”成达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时才插话。

　　小闲扭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成达几眼，眉开眼笑道“你应该是她俩的老板，这个姐姐的名字是你改的，今天的招聘也是你说了算，对不对？”

　　成达心中暗惊，脸上却挂着微笑:“聪明，说的都对。刚才你说我给茜雪改名是别有所图，什么意思？”

　　小闲卖弄道：“‘茜雪’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听，但并不是好名。一个二等丫鬟的名字，还代人受过被从怡红院赶走，能算好名吗？不过据红学界考证，茜雪这丫头后来在狱神庙有很出色的表现，替主子雪冤。你给她取这个名字潜意识里应该是一旦有难想让她帮你，还不是别有所图？”

　　一个名字居然分析出这么大一篇文章，林丹和茜雪都听愣了。

　　成达更是大惊：“你读过《脂砚斋初评石头记》？”

　　想了想又说：“不对，那种书你小小年纪应该读不懂，也不会有兴趣读，或者你父母是红学专家？”

　　小闲撇嘴，用脚踢脚下的一个矿泉水瓶子：“拉到吧，我妈刚生下我就死了，我爹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就一无父无君的野猴子。”

　　成达：“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从何而来？”

　　小闲爱理不理地：“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打算要我。”

　　成达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可不一定，如果你能满足要求，可以决定让你到律师所实习。”

　　小闲眼睛一亮：“真的？什么要求？”

　　茜雪急了：“成律师，她连毕业证都没有，也不是法律专业的，她就是来玩的，图个一时新鲜。她是新新人类，一个‘小闲’。”

　　林丹也反对：“茜雪说的对，这孩子确实不合适到所里实习，未来发展空间也不大。”

　　小闲站到她俩面前，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两个人的鼻子吵起来：“你们俩怎么这样啊，学法律的有什么了不起？律师资格有什么了不起？信不信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并拿下？”

　　成达更感兴趣了：“你怎么拿下？”

　　小闲得意地做计划：“我回去就选修法学院的课，明年毕业的时候考一个法律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就算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了吧？”

　　成达点头：“算！”

　　小闲继续做计划：“法律规定非法律专业本科毕业也可以考司法考试，明年拿到毕业证我就考，律师资格也不是问题吧？”

　　茜雪嘲讽道：“你不吹牛会死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能考出来？”

　　成达和林丹也看着小闲乐。

　　小闲拿过一张律师所宣传单，看了一眼：“我现在能把这页纸上的内容背下来。”

　　林丹不上当，提出更高的要求：“这个不难，而且你可能提前知道内容。你不是对《红楼梦》有研究吗？背一段我们听听？”

　　小闲接受挑战：“你说，背哪段？”

　　林丹：“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小闲刚要背，被成达拦住：“这种东西难不倒你。钱钟书还能背诵全本《红楼梦》呢，不足为奇。我想知道你能记住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吗？”

　　小闲想了想，问：“你的手机通讯录里有多少个人的电话号码？”

　　成达说：“150人左右吧。”

　　小闲：“让我看一眼，然后给我一张纸。”

　　成达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小闲，又让茜雪拿来纸和笔。

　　小闲手指翻飞，快速翻动手机网页。三分钟看完，坐在飞快地默写，一会儿就写了三大张纸。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和号码。

　　成达、林丹和茜雪一一核对，丝毫不差。

　　茜雪惊叹：“天啊，这丫头是个妖怪吧。”

　　林丹向成达申请：“奇智若妖，最强大脑。头儿，留下她吧。将来带她去阅卷，会见，开庭，就是一台超级电脑啊。”

　　成达递给小闲一瓶矿泉水，满意地说：“还有一个条件，对你来说比较难，能做到就可以入职。”

　　小闲急忙问：“什么条件快说！”

　　成达：“上班不能穿这么短的裙子，不能穿拖鞋，不能戴这种帽子，手指上也不能有指甲油。”

　　小闲小声嘟囔道：“变态，比我奶奶还老保。”

　　林丹：“你连爹都没有，哪来的奶奶？”

　　小闲翻了翻白眼：“路上捡的。”不过马上又笑逐颜开：“成律师，不，成老师，我一定改，达成您所有条件，只是我手头没钱买衣服，不然我肯定比她俩穿得还淑女。”

　　成达笑了笑，拿出钱包，拈出2000元人民币递给小闲，又加了一张名片：“这是你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名片上有地址和电话，明天去上班吧。”

　　成达对茜雪和林丹道：“收摊吧，有了这个超级大脑，胜过十个实习生。”

　　茜雪：“我们还收了个男生呢，特别阳光、帅气，条件也棒，英语八级、司法资格、公务员资格、研究生学历都有，大脑也不比这个差！”

　　小闲追着茜雪问：“什么样的男生这么牛？能介绍给我做男朋友吗？”

　　林丹对成达说：“今天可真是奇遇，一男一女，都是罕见的奇才，可咋都花落咱家？”

　　成达：“这不是好事吗？”

　　两个人边走边谈，林丹神色复杂地看着成达的侧脸，叹口气道：“也许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