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波再次出现,在成达心里掀起狂涛巨浪。那一年她从北京回内蒙,成达要去西直门车站送她,她却坚持在学校门口告别。她不喜欢车站送别的情境,说人生有两大悲伤,一是生离,二是死别。她的话让成达怀疑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后来当了律师,去内蒙出差,还专门到扎兰屯找过她。可她像风一样,无影无踪,从成达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
内蒙大草原的凄美风光,蓝天,白云,成群的牛羊,蓝色的湖泊,风起云涌,一个女孩的背影,白裙长风,黑发飘飘。夜色。篝火。繁星。黑森林。
多少年后,成达为这次草原之行写了一首诗:
在北方的夏夜
我看见你走进草原
走进蓝蓝的小湖泊
水草颤动着叶片
华贵的白云朵
在照看着它们的影子
无数闪闪发亮的鱼儿
从水里飞向天空
这曾是你的家园
你和白天鹅诞生的地方
你走后,
天鹅飞上了天空
在美丽的夏夜
化作一颗星星
把你照耀
今天你回来了
带着灰尘一样
疲惫的心
和布满创伤的使命
蓝色湖泊滋润的
星星野草
如半岛海岸
灼热的星雨
悄悄打湿
你的衣裙
你站在半岛和草原之间
双手鞠起你的湖泊
你的黑头发在飘
蓝色的风
在透明的宇宙
飞舞
我多想拥抱
你的忧伤
让叮咚的泉水
洗亮你的歌声
让遍野的金盏花
绽开你灿烂的笑容
在北方的夏夜
我的爱
是篝火中闪烁的
红色星星
二
成达律师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墙上挂着一幅黑白素描国画,内容是缇萦救父,沙发旁摆着几盆赏叶植物和几丛绿竹。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盆雪白的栀子花,正开得热烈、奔放。
成达心神不宁地给文联的柳涛打电话,电话里柳涛调侃:“成大律师,怎么今天有空想起我来了?”
成达:“少废话,知不知道凌波的消息?”
柳涛拖着腔:“凌波?你的老情人?大律师可真是个情痴,这么多年还没有忘记!”
成达口气生硬:“别啰嗦,知不知道她的近况?”
柳涛依旧不改油腔滑调:“消息我有,不过你得请我喝红酒,吃海鲜。”
成达讥刺道:“你这是什么标配?土包子一个,记住喝红酒应该吃牛排。算了,反正你从来都不会改变敲诈勒索的嘴脸,今晚七点,郑州路海鲜府牡丹厅,别带乱七八糟的人,最多带一个女文青。”
柳涛:“带两个吧,我这里是清水衙门,好不容易宰你一道,这些年你是越赚大钱越抠门啊,都忘了当年你考律师资格,是我和凌波给你最大支持。”
成达:“少扯废话,七点见!”
三
平城郑州路海鲜城。夜色迷离,郑州路海鲜府一带灯火璀璨。晚风已经有些凉意,街上行人都裹紧了衣衫,行色匆匆。
成达和林丹驱车赶到,存车,提着两瓶红酒进了饭店。
进了牡丹厅,两人惊愕地发现,除了柳涛,平城报社文艺部的主任陈影和区委组织部秘书张宗平赫然在座。
柳涛站起来,咋咋呼呼:“成达,看哥哥多出力!这两位你都熟悉吧,报社总编陈影女士,组织部秘书长张宗平先生,都是凌波的内蒙老乡。”
成达笑着跟他们握手。
陈影:“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当年成达是我们副刊的重要作者呢。”
张宗平有点结巴:“我是秘,秘书,没有长。成达凌波当年都,都是资深---文--学青年!”
成达坐了主陪席位:“没想到鬼子柳把您俩大忙人请来了,幸会!幸会!这是我的助理林丹。”
林丹微笑致意,被陈影拉在身边坐下。
成达:“刚从深圳回来,到香港转了一圈,捎回两瓶拉菲,地道的法国原装货。鬼子柳非要喝红酒,海鲜府又没有牛排,时髦半截。”
林丹取出酒,交给服务生开瓶。
陈影:“红酒开一瓶吧,好东西不要一次喝光。我带了一瓶青稞酒,是老家内蒙的特产,大家尝尝。”
陈影拿出自己带的酒,大家一起叫好。
张宗平:“如果凌波在,在就好了,家乡人喝家乡酒。”
陈影:“我跟凌波是老乡,内蒙古扎兰屯人,不过此前我们不认识,我们还是通过成达认识的呢,对不对宗平?”
张宗平:“他俩都是你们报社的新、新锐作者嘛。有一次成达出了新书、请我们吃饭,在、在物资局宾馆。柳涛你不也参、参加了吗?”
成达一笑:“有这回事儿。”
柳涛瞥了一眼成达:“成达那时候多嘚瑟,如果不是后来当了律师,顾不上舞文弄墨的,文联现在就是成达当家了,哈哈。”
林丹转动着一双美丽眸子,对这一切感到新鲜。她问:“成律师当年还是作家?”
柳涛朝她笑道:“小姑娘,不知道吧?成达当年可是风流才子,他没跟你吹过?”
林丹不好意思地:“我刚来律所不久,跟成律师实习才几个月呢,只知道我师傅是个了不起的小城大律师,不知他还是作家。”
又转头向成达:“师傅,您明天送我本书吧,要签字哟。”
成达正色道:“林丹别闹,让陈影说凌波的事。”
陈影握着一杯红酒,陷入往事回忆:“那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凌波跟她丈夫杨树林闹离婚,两人签了离婚协议,还没有签收法院的调解书,杨树林突然失踪了。凌波本来是要离婚后回扎兰屯的,这样就给耽搁下来。”
柳涛也严肃起来,谈起正事:“我了解点情况,当时我还在小学教书,学校放了暑假,一个周末晚上,校长刘月琴死在凌波家床上,有传言说是杨树林勒死了刘校长,杨树林也不见了踪影。”
成达一惊:“什么?杨树林杀了人?凌波知道吗?”
柳涛摇头道:“这事太狗血了,任何有超级想象力的编剧都编不出来。”
成达着急地:“你先别评论,说案情!”
柳涛端起酒杯:“我得先喝杯酒,没有酒,我不敢保证能够完整、清晰地再现那个晚上的狗血剧情。”
柳涛喝完,成达又给他倒了一大杯红酒。
成达:“别卖关子,快说!”
柳涛摇头晃脑,边喝酒边说:“我说这案子狗血,是有充分依据的。其一,刘校长是在深更半夜在杨树林和凌波的家里被杨树林给勒死的,深更半夜她去杨树林家干什么?而且她还是个女人,莫名其妙嘛!”说完一饮而尽。
成达又给他添满了酒:“继续!”
柳涛像说评书似的拿腔拿调:“其二,刘校长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勒晕了,成了植物人,三年后她居然睁开了眼睛,只是还不能说话。杨树林并不知道,他逃亡江湖,销声匿迹三年多,最近在清网中被抓了,现在就押在平城看守所。”
成达急问:“关在看守所?多久了?”
柳涛根本不理成达的问题,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发挥:“其三,案发时凌波不在现场,甚至也不在平城。她一开始跟杨树林一起被列入了嫌疑对象,但不久,她从外地回来,却安然无事,学校也还让她继续上课,后来给她调到古村小学去了,从那以后我就在也没见到她。”
成达拦住柳涛:“等等,这么大一起案子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柳涛一脸不屑:“放了暑假,你不是去北京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培训了嘛。案发是在你走后第二周,你回来后这事都风平浪息,你又离开教育圈当了律师,不知道很正常嘛。”
成达再问:“你刚才说案发时凌波也不在平城,她去哪里了?”
陈影摸摸成达的脑袋:“成达,你是不是失忆了呀?凌波不是去北京找你了吗?她跟我说的,你给她写信,让她从明村一个企业家那里取了2000块钱给送过去,然后你送她离京,这事你不记得?”
成达回忆起来:“对,有这件事!我当时跟校长吵架,校长不同意预支我工资,我到了北京生活费和学费都发生困难,就给凌波写信,从我们共同的朋友张洪刚那里借了2000元,送到北京,不想后来张洪刚出车祸死了,这钱到现在还没还呢。”
张宗平问成达:“后来警察没,没找你了解情况?”
成达捂着脑袋:“让我想想。对,好像有两个平城的警察到政法大学来过,他们问凌波什么时候到北京,什么时候离开,反复问了好几遍。凌波在北京住了好几天呢,我陪她去了天坛,故宫,后来她从西直门上车回了内蒙。”
陈影:“你亲自送她上了火车吗?”
成达摇头:“没有,凌波不让我送,她说受不了车站告别。我们就在政法大学门前的元大都遗址公园的小树林里分地手。考完律师资格已是秋天了,校长让我辞职,反正早就看够了他的那张臭脸,扔下一张辞呈结束教师生涯。我去小学找过凌波,所有人都避讳谈她,一个叫王玲的女老师告诉我她离婚了,回内蒙了,没想到在古村镇教小学,那是我读高中的地方。”
陈影释然,道:“王玲说的没错,凌波确实回内蒙住了一年多,你当然找不到她,工作调动办不了才不得不回到胶东,她的婚没有离掉,案子因杨树林的逃走而悬着,受害人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成达一脸悲戚:“怎么会是这样?”
陈影喝一点红酒,说:“听公安的朋友说,杨树林被抓,刘校长也醒了,案子重新启动。凌波去找你,可能为了这件案子。”
林丹想起凌波来所里的神态:“怪不得她不肯说呢。”
柳涛举起酒杯冲成达,分析道:“你老兄最近江湖上名声大振,成大律师都成小城之神了,凌波应该听说了你的威名,所以她来找你。”
成达问陈影:“难道凌波也涉案了?她不在案发现场啊。那个女校长半夜三更到她家干什么?杨树林又为什么要杀死校长?”
陈影略有所思:“我没有更多的信息透露,你可以作为杨树林的律师介入案子。”
柳涛问陈影:“他跟凌波这种关系,给杨树林当律师,合适吗?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陈影对成达道:“杨树林的父亲来找过我,我可以向他推荐,让杨父委托你,这样就避开了跟凌波的关系,你也可以搞清楚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林丹说:“如果凌波真的涉案,成老师按规定是该自动回避的,这是我们律师这一行不成文的行规。”
成达分析道:“我推断,至少现在来看,凌波并没涉案,她最多是一个证人,我必须得介入这个案子,弄清楚杨树林为什么要杀人,刘校长半夜为什么会在杨家,以及凌波跟案子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柳涛说:“还可以弄清楚凌波消失三年,为何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弄不好可以重续前缘呢。”
成达不满地:“老柳,谈正事呢。”
张宗平连忙劝酒:“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居然不再口吃。
四
冷森森的看守所。铁门。高墙。铁丝网。持枪的武警来回巡逻。天色阴沉,秋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
成达和林丹驱车来到。存车。进门。递交会见手续。被管教带到会见室。
成达和林丹坐在会见席上,隔着玻璃,剃着光头的杨树林被管教带进来。
成达表明自己的身份:“杨树林,我是你父亲杨林委托的律师,我叫成达,这位是林丹律师,这个案子由我们俩作为你的辩护人。你是否同意?”
杨树林反问:“我父亲委托的?不是别人?”
成达:“你说的别人指谁?”
杨树林垂下眼帘:“算了,能让看看我父亲的委托书吗?”
林丹拿了委托书贴在玻璃上给他看。
杨树林起身,凑近,仔细看过:“对,是我父亲的字迹。你们咋认识我父亲的?”
杨树林身后站着的看守人员,这时候开了腔:“成律师可是咱们区里鼎鼎有名的大律师,刚刚从这里捞出三个人呢。”
杨树林眼睛突然放出光来:“成大律师,曹氏三兄弟的案子是你办的?号子里都传神了!”
成达神色淡然:“你既然知道我,是否同意我作为你的辩护人?”
杨树林目光游移:“成大律师,我很尊重您,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啊,我签了这个字,以后我发现您并不合适做我的律师,是否可以换律师?”
林丹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头一次遇到你这种当事人,挑三拣四的。”
成达拦住林丹,说:“完全可以!你随时可以要求换律师。”
杨树林下了决心:“那好,我同意。我能看看我女儿吗?都三年没看见她了。”
成达摇头:“暂时不行,开庭的时候,我给你争取一下,开完庭让你见一面。”
林丹提醒他:“除了孩子,还有谁是你想见的?比如孩子的妈妈?”
杨树林面无表情:“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丹:“可离婚协议并没有生效。”
杨树林眼里闪过一丝警觉:“你已经见过她了?”
成达解释:“你们以前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些。”
杨树林眼神黯淡下来:“您还想了解什么?”
成达:“谈谈你犯案的具体过程以及你行为的原因和结果。”
林丹开始埋头做记录。
杨树林痛快道:“好,我说。”
成达引导道:“先谈案发过程,刘月琴校长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你家?你为何要用领带勒死她?”
杨树林眼里冒出杀气:“因为她该死!”
杨树林的情绪波动让成达吃了一惊:“别激动,为什么她就该死?”
杨树林恨恨地:“她嫉妒、仇恨我和凌波,给我们造谣,破坏我们的家庭!”
成达追问:“刘月琴造了什么谣?”
杨树林道:“我老婆是狐狸精,潘金莲,我是武大郎。还说我老婆跟学校所有男教师都上过床,杨树林是个活王八,绿帽子专业户。忍无可忍,我就把她给勒死了。”
林丹提醒道:“刘月琴没死,躺了三年,已经醒了。”
杨树林惊愕:“醒了?真的?”
成达证实道:“是的,她只是大脑缺氧呈植物人状态,你下手够狠的。”
杨树林鼻子哼了一声,眼里洋溢着仇恨:“还是不够狠,够狠她也活不了!”
成达敲了一下桌子:“你得注意言辞,本来是故意伤害罪,但你要这样说,就是故意杀人罪了。”
杨树林嘴角一撇,鼻子抽动了一下:“杀人罪就杀人罪,我就是想杀了她!”
林丹提醒:“她没死你该庆幸才是,怎么还说这种话?”
杨树林眼里冒出仇恨:“她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名声,毁了我的老婆孩子,难道她不该死吗?如果有下一次,我不会失手!”
成达和林丹对视了一眼。
成达:“你情绪太激动了,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进一步了解案情后再找你谈。”
杨树林站起来,表情决绝:“请转告凌波,离开我吧,把孩子留下,给我父母抚养,下次拜托您去法院把那份离婚调解书给我取来,我会签收。”
成达答应:“我会转告。”
林丹对管教爱火:“请带他下去吧。”
管教摇着头带杨树林出了会见室。
成达和林丹收拾材料离开。
走出看守所,成达林丹边走边谈。
林丹:“这家伙好怪啊,好像生怕法院不杀他似的。碰上这种当事人,律师辩护也是徒劳无功。”
成达:“尽力而为吧,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丹:“还没问刘校长为何会死在他家里呢。”
成达:“问他也不会说实话,我们得自己调查。”
两个人找到自己的车,驱车离开。
五
成达驱车进了公安局大院。法制科在公安局行政大楼二楼,成达拾阶而上。成达找到科长办公室,敲门。女警官岳红在接一个电话,放下电话。
岳红:“请进。”
成达出示律师证和介绍信给岳红。说:”我是杨树林案件的办案律师,想看一看卷宗,沟通一下案情。”
岳红看完手续,把介绍信和律师证交还给成达,用揶揄的口气调侃道:“成达,成大律师,久仰大名!”
成达:“不敢。”
岳红脸色凛然:“这个案子现在不能同意你介入。”
成达吃惊地:“为什么?刑事诉讼法和律师法都规定,当事人被采取强制措施之后24小时,律师就可以介入啊。”
岳红解释:“只是不让你介入,没说不让其他律师介入。你的情况特殊,不适应这条法律。不是还有一个女律师吗?你让她接手办。”
成达:“岳警官,我被列入犯罪嫌疑人了?”
岳红手里转动着一支铅笔,不看成达:“我没这么说,别多想。你跟案件当事人有某种特殊关系,暂时不同意你介入案件也是为你好,什么时候你的情况搞清楚了,再说。
成达刨根问底:“您有什么根据?”
岳红从卷宗里抽出一份笔录。
岳红:‘知道这份笔录吗?‘
成达看笔录的时间是,1996年10月,地点:北京。政法大学。
成达说:“这是多年前你们在北京调查我的那份材料。”
岳红要过笔录:“你记得就好。你在当律师之前,在中国政法大学接受律师资格考试培训,本案案发,犯罪嫌疑人在逃,当时有一位女士也被列入调查,我们的警官去找过你,向你落实她的下落,就有了这份笔录。”
成达目光异样:“这能说明什么?那位女士不是没有涉案吗?”
岳红:“那谁说的准呢?犯罪嫌疑人杨树林逃了三年,你当年向我们的办案人员说那位女士,——对了,她叫凌波,好像是你女友吧,——回了内蒙,但实际上她回到内蒙是一个月之后的事。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有没有跟杨树林接触?有没有包庇犯罪的嫌疑?而你,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都误导了我们。你觉得,我还能让你介入案子吗?”
成达颓然道:“明白了,这个案子我确实不合适介入,让林丹来接手吧。”
岳红脸色缓和了一些:“一旦查清楚你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继续承办这个案子,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办案风格的。”
成达揶揄道:“得了,岳科长,您太客气了,您要是律管处处长,这话我会更受用,再见!”
岳红看着消失在门口的成达的背影:“小样儿,还挺傲的。”
六
美华律师所总部,主任律师李振宇面色凝重,一边听电话一边答应着“好的,好的,我会做好工作,领导放心!”
茜雪进来报告:“主任,成律师来了。”
李振宇头也没抬:“请他马上来一下。”
茜雪出门去,成达匆匆进门,李振宇示意他坐在沙发上,李振宇放下电话,到沙发这边坐下。
李振宇:“长话短说,刚才司法局许局长来电话,询问杨树林的案子,你得准备一下,下午我们俩到司法局去汇报。”
成达道:“案子我已经退出了啊,电话汇报了。”
李振宇端起茶杯:“可案子还在你们分所呀,不是林丹在承办吗?”
成达解释:“我们接受了委托,签了合同,案子不能随便转掉。而且公安局法制科的岳科长说了,如果调查结果是我跟案子没有牵涉,还会同意我来承办,这是岳科长主动表示的。”
李振宇直视成达:“你跟这个案子有什么瓜葛?”
成达坐直身子:“我可以向您保证,主任,我跟案子本身没有任何牵涉。”
李振宇:“那就不明白了,公安局不会平白无故编排个理由不让你办案吧?”
成达:“三年前我在政法大学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培训的时候,这个案件的当事人也就是杨树林的妻子凌波到北京去给我送过一笔钱,她去北京的时候恰好就是案发的时候,因此警察到北京找我了解凌波,我做了证明,卷宗里有这么一份笔录。”
李振宇再问:“你跟凌波是什么关系?她为何给你钱?”
成达脸色一红:“这是个人隐私,主任。”
李振宇站起来,走到办公桌边,拿了一张传真:“牵涉到案子,就没有什么隐私!刚才许局长在电话上说,你跟那个凌波是情人关系,人家是有夫之妇,你掺和进这种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中,说得清楚吗?”
成达有些激动:“主任,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凌波跟我是三年前在报社搞的笔会上认识的,我们都爱好文学。我当时教初中,她教小学,两个学校离得很近,走动多了一些。我后来到北京接受培训,钱带得不够,请一个搞企业的朋友赞助了2000元,凌波正好放假回内蒙,就给我捎过来了。”
李振宇再次追问:“你跟她不是情人关系?”
成达苦笑:“这是大家开玩笑瞎说的,我们只是彼此有好感,走得近些而已。”
李振宇语重心长地说:“许局长听说社会上有许多传闻,那个女教师水性杨花,跟很多男人上床,她的丈夫,那个什么杨树林,一怒之下,把跟她有染的校长给杀了后潜逃,后来校长又活了,这家伙被抓住。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案子,你说你插手干什么?你不怕沾上晦气?”
成达哭笑不得:“主任,这话肯定是瞎扯,那个校长是女的,而且都快更年期了,怎么可能跟凌波有染?难道她是同性恋?”
李振宇诧异道:“女的?女的为何死在她家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成达,这个案子咱们可千万不能沾,你准备一下,下午二点我们在许局长办公室见面,他要听取汇报,把案子转出去。”
成达长叹一声:“好吧。”
七
一所简朴、干净的乡村小学校。课间时间,穿着校服、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有的在追逐、嬉闹,有的在跳绳、游戏,林丹和茜雪把车停在校门口,两人进了校门,拉住一个圆脸短发、穿着裙子的小女孩。
林丹小女孩:“小朋友,请问校长室在哪里?”
小女孩仰着脸道:“后排第一间,我带你们去!”
好几个孩子自告奋勇带着林丹茜雪去找校长。
校长是个中年女性,姓黄,对林丹茜雪的来访有些意外。
林丹、茜雪说明来意:“我们是城里的律师,想找您校的凌波老师了解点情况。”
黄校长:“你们稍等,凌波老师在上课,我去通知她。“
校长给林丹和茜雪倒了两杯水,离开。
林丹、茜雪喝着水,校长带着凌波进来。
校长介绍说:“这是城里来的两位律师,这位是凌波老师,你们在这里谈吧,我去替凌老师上课。”
林丹笑着伸出手:“凌波老师,我是小林,咱们前几天见过面,这位是我的同事茜雪。”
凌波跟林丹、茜雪一一握手:“你们好。”
宾主分别坐下,林丹又给凌波倒了一杯水。
林丹:“凌老师,上次您刚走,成达律师就回来了。我们开车去追您,可是没追上。我又没您电话,失之交臂。”
凌波一笑:“这不又见面了?”
林丹转动了一下眼珠,觉得这话不好接,就岔开话题:“刚才跟校长说了,我们想了解一下您跟杨树林的事。杨的案子您应该知道了吧,他爸爸委托我们做了他的律师,案子快要开庭了,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清楚,您方便谈一下吗?”
凌波问:“我公爹委托了你们俩做律师吗?”
茜雪摇手:“没有我,我是陪林丹律师来的,算她的助理。”
凌波:“再没委托别人?”
林丹觉得杨树林和凌波这一对夫妻都有些怪脾气,对自己有成见,就说:“您是不是觉得我年轻不靠谱?没错,还有成律师做他的辩护人。他今天有案子开庭,脱不开身,安排我俩过来找您聊聊。”
凌波一脸平静,但能看出一些失望:“找我要问什么事?”
林丹:“我和成律师去见过杨树林了,他让转告您,他愿意签收三年前的那份离婚调解书,结束跟您的婚姻关系。”
凌波放下水杯,垂下眼睛:“就为跟我离婚?”
林丹:“还有别的事,一件一件说。”
凌波抬起眼,断然否决:“这事不由他吧,我还不想离呢。”
林丹、茜雪都感到诧异:“为什么呢?”两人几乎同时问。
凌波看着林丹,眼神有些凄厉:“有些事他不说清楚,我不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他分手。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为何要杀了刘校长?”
一下子进入实质性内容,林丹有点缺乏准备,斟字酌句:
“关于杀人动机,他说刘校长诋毁、抹黑你们的形象,破坏你们的家庭,他恨她。他承认这是他的作案动机。”
凌波把水杯重重放下:“他胡扯!撒谎!”
“杨树林撒谎?他为何要撒谎?”林丹问道。
“刘校长是个女的,半夜三更死在我们家里,还正好是我出差不在家,他怎么解释?”
林丹语塞。
茜雪请教凌波:“凌老师,您怎么看待这件事的?您认为杨树林为何杀人?”
凌波不接招:“你们是律师,应该自己去查,我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林丹:“我们是律师,不是警察,案发之后三年多才介入,不可能了解所有真相。您知道什么说说无妨,也可以帮我们打开思路呀。”
凌波口气坚定地:“杨树林不可能杀害刘校长,他胆子小,连鸡都不会杀,还会杀人?”
林丹:“可这是事实呀,杨树林自己一直都承认,而且现场有他勒毙刘校长的领带,上面有他的指纹。刘校长当时气绝,后经抢救没死,因为脑子缺氧变成了植物人,最近才醒过来。这些都由大量证据环环印证,口供和证据之间没有矛盾,逻辑贯通,足以认定的呀。”
凌波断然道:“这是你们看到的事实,不等于客观事实。”
“凌老师,我听不懂你的话,你能不能表述得更清楚一点呢?”林丹问。
凌波眼神凌厉:“你们知道什么叫SM吗?”
林丹和茜雪都摇头:“不知道。”
凌波流露出一丝轻蔑:“没结过婚,没性经验,也没看过岛国的爱情动作片吧?”
林丹、茜雪脸都红了。
凌波站起来,打算结束谈话:“你们请成达来吧,或者请一个结过婚的有经验的律师来。”
林丹坐着没动:“我还是不明白,凌老师,我们刚刚入职,很多事情不懂,您多理解。”
凌波尽量保持住耐心:“SM,英文sadomasochism。中文翻译为虐恋,下次去见杨树林,问问他有没有这种性倾向,我还要上课,不陪你们了。”
凌波转身离开校长办公室。
林丹、茜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出了校长室,却见凌波还在门口站着等她俩。
“两位小妹妹,今天很抱歉,心情不好,请见谅。”凌波说。
林丹和茜雪表示:“没事,我们能理解您。”
“我想再告诉你们一句话:不要自以为是地寻求真相了,这个世界没有真相,一切真相都是人们的主观虚构。”
林丹不解:“可是没有真相,如何定案?难道学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凌波凄然一笑:“追求真相永远是你们这些法律人的职业自恋。你们生下来就戴了时空眼镜,却还想窥视时空之外的世界。在那个绝对真实的世界,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杨树林说他杀了刘校长,可如何界定杀这个概念?如果说杀就是结束生命的一个动作,那么生命的开始与结束是否人力能够做到?你们都知道物质不灭,能量守恒,一堆碳水化合物能毁灭另一堆碳水化合物?看过《挪威的森林》吗?里面有句话,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另一种形式,好好体会一下吧。再见!”
林丹、茜雪两人走出校门,走向车。
林丹边走边骂:“这是什么女人?老公杀了人,自己承认,她倒反而不认,搞出些什么SM的鬼名词来糊弄老娘,欺负老娘不懂风月?”
茜雪:“就是!还搞了一大堆不明觉厉的哲学名词来吓唬俺们职场新人。”
两人上了车。
林丹边开车边说:“想不明白成达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苦恋这么个阴郁的女人?”
茜雪揶揄:“你回去找点岛国爱情动作片做做功课,下次来好好教训她!”
车开动,绝尘而去。
林丹继续说:“你以为我不敢?欺负我没有男朋友?要不,你把你家大宝借给我,让他帮我淘换几张碟?”
茜雪狠狠掐了林丹一把:“想什么好事你?你教坏了我家大宝,我学杨树林,掐死你!”
八
入夜,律师楼会议室,灯火通明。
李振宇、成达、林丹、茜雪、邢律师、徐律师、刘律师等其他律师召开案情讨论会。
李主任首先开场:“我们接了一个棘手的案子,杨树林故意杀人案,表面上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但细节上却经不起推敲。公安局很重视这个案子,承办人已经安排法制科的岳红亲自担任。我们这边,许局长本来想让局里的国办所接手,但政法委的赵书记指定让成达律师承办,林丹当助手。可是成律师跟案件有点瓜葛,勉强可以说是本案的证人,大家看看这件事怎么办?”
邢律师说:“主任,各位,我觉得律师不存在回避的问题,如果发现成律师辩护人的角色跟案件有利害冲突再撤不迟。说实话,这个案子不是成律师,别人还真没这个能耐拿下来。”
成达:“我说两句,既然政法委领导都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回避?我对这个案子有一种感觉,案情诡异,很有挑战性。
今天林丹、茜雪去调查凌波,她根本不相信杨树林会杀害刘校长,还是在自己家里,使用的又是那么诡异的手法。卷宗记载的案情和杨树林的供述,根本不能解释这些疑点。由此我想,是不合是再扩大一下思路,从别的渠道找找线索?不能让当事人牵着鼻子走。”
徐律师:”凌波提到的SM,即虐恋,是一种很怪异的性倾向。她让我们去问杨树林,是不是在暗示杨树林有这种嗜好?SM的表现形式是捆绑,勒脖子,被虐人在这个过程中享受一种窒息的快感,其外部特征倒是很像本案卷宗描写的情况。有一个问题需要解释,刘校长为何会成为SM的施加对象?”
刘律师表示:“徐律师的猜想很有逻辑性。凌波杨树林是夫妻,应该彼此了解对方的性趋向,她做这样的暗示一定有其道理。至于刘校长,她身上的迷更多了,最大的、至今无法解释的就是,她为何会出现在杨树林家,而且被捆绑、被勒毙?我们大胆猜想一下,如果刘校长也是SM爱好者,这一切谜团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李主任:“我提一个问题,如果大家推断正确,刘校长是在跟杨树林玩SM游戏的时候出现意外,杨树林以为她死了而逃亡,现在他已归案,刘校长也没有死,杨树林为何还要自认杀人呢?他不想活了吗?”
林丹接上话:“对,我看他就是不想活了。”
李主任不同意:“蝼蚁尚且偷生,他为什么要求死?要解决这个谜团,还要多做一些功课。成达,你们明天去医院找一下刘校长,看她怎么说。另外安排时间去看守所会见杨树林!”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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