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国学课是答疑时间,刘勃先生回答古代科举考试考什么和怎么考的问题。
首先,唐朝考科举,进士科一般是三场:帖经、杂文和策论。帖经就是默写儒家经典,杂文是写诗赋,策略是对政治问题发表看法。其中诗赋的权重最大,给人的印象好像唐朝考进士就是看谁诗写的好不好。
其次,明清的科举考试,对考生的知识储备要求不高。四书实际上取代了五经的权威地位,也就降低了对考生的知识要求。传统五经,加起来大约有60万字,其中还有大量难懂的内容,讲《诗经》最令人头疼的就是里面的难字太多,《周易》、《尚书》什么的,还要更难,对一般人来说,《五经》通读一遍都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可以说,找不到好的版本,遇不到好老师,天赋再高《五经》也是学不通的。如果以是否精通《五经》当作官员选拔的依据,结果必然是苦孩子和大家族完全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就会出现“累世经学”和“累世公卿”的局面。东汉就是这种局面。
四书不一样,《论语》、《孟子》是两本小册子,《大学》、《中庸》则只是《礼记》中的两篇,四本书加起来才5万字多一点,而且并不难读。朱熹的解释风格也很简明扼要,不卖弄学问。考试拿四书取代五经,其实就是帮你画出重点,缩小考试范围,一般考生对这个变化当然是非常欢迎非常开心的。
从制度设计的角度看,古代科举是真诚地希望给社会中下层出头的机会的,因为有考试改变命运的机会,为中下层提供可行上升通道,对古代社会的稳定,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科举考试侧重考是否博览群书,对家境贫寒的考生就会十分不利,所有来自经济、文化较为落后的地区的考生,劣势会加剧。
京城、江浙等地的考生本来优势就大,而经济文化落后地区如果长期没有人能通过科举考试出头,那就意味着官场上很少会有来自这些地方的官员,政策的制定和施行,也就会较少考虑这些地方的利益。这些地方被抛弃的感觉就会越来越强烈,进而产生一种离心力,这对天下的长治久安,绝非幸事。
所以,经史子集四门,绝大多数的考生,只读经,史子集是不看的。甚至经也不好好看,只背过四书,看看教辅,研究科举答题技巧就可以了。
这样就产生了大量笑话,讲举人、进士们多么无知。《儒林外史》有个故事,范进已经中了举,却连苏轼都没听说过。这个细节并不是吴敬梓编的,而是明代某侍郎的典故。
复旦大学的曹南屏教授有一篇论文,谈科举考试对知识的简化,提到历代科举改革,不断降低对考生的知识储备的要求,考官审卷子,主要看四书考得怎么样,五经的卷子,成绩仅供参考。
最可笑的是考策论,按说策论最能看出你政治上有没有见识,而实际上,问题本身就有一两百字,你把问题中表示疑问的语气词换成表示肯定的语气词,再随便扯点空话,四五百字就有了,基本策论考试就过关了。你要是好好答题,反而危险。因为这种时政问题,考官也不懂。他看着你的卷子,心里就嘀咕,这里面有没有犯忌的话呀?不确定。把你刷掉,他是安全的,录取你,他反而更危险。所以,该是考得最实在的策论,反而全是空话。
关于八股文与考试技巧,刘勃老师说,八股是形式主义的极致,一篇八股只有几百字,简单说一下它的结构:一是破题,就是用自己的话,解释题目的意思。破题虽然只有两三句话,却至关重要,破的不好,考官就不往下看了。二是承题,接着题目的意思,把你文章的内容,简单讲一遍。类似今天的论文摘要。三是起讲,把全文的意思,稍微详细地讲一遍。四是入题,准备进入正文的过渡段落。五是分股,这才是文章的主体部分。八股文之所以叫八股文,就是因为这里要分成八大段,一段话叫一股,八股两两相对,形成四组对仗。六是收结,文章结束。
要写八股文,四书首先要背得烂熟,还要精于玩弄各种高难度的,只有汉语才有的表达技巧。
比如:“子曰”两个字,有人这样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解释“子”。除了孔子,谁能当得起这句话?“一言而为天下法”,解释“曰”字,孔子的一句话都是天下人要遵守的规则。子曰,就是孔子说,这么简单的意思,他就能表达到这么炫酷,不服行吗?
然后是对对子,八股是四组对仗,两股各有几十个字要配成对仗工整平仄和谐的上下联,难度可想而知。
写八股文是代圣人立言,写作时你要把自己想象成圣人,笔下的一字一句,都是圣人没有说过的,但你要让读者感受到,圣人当次情景,一定会这么说。这是编剧的最高境界啊。据说著名剧作家汤显祖就是八股高手,有传说学生八股文写不好,老师扔给他一本《牡丹亭》,读完,学生就开窍了。
总之,写八股文不但是作文而接近标准化试题的最高典范,也是汉语世界各种文字游戏的集大成者。
八股考试相对合理的地方,是降低了知识储备,使贫寒之家也容易中进士,不合理的地方,是让那么多优秀人才,把聪明才智浪费在毫无实际意义的科举考试技巧上,是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一旦到了时代命运转折的关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就会感到各种知识欠缺和人才匮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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