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她的回忆录的序言里说:无数的书写者都企图返回自己的童年。童年是果真能够返回的吗?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哪怕你深信不疑,像描工笔画一样一五一十地将某个片段描绘下来,却只是一件赝品,一种误会。往往,人和童年的距离比人和那些古代兵马俑的距离近不了多少,那是永远不会在重重迷雾中现身的庐山,是一去不复返的“好的故事”。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童年便是艺术的起源,理解、感受到了童年,也便等于是进了艺术之门。
感悟:我大概从二十年前就开始痴迷于描绘自己的童年,企图返回童年,我的第一本文集(香港出版的《维权律师,一个危险的职业》)里面有不少散文,写的都是童年的记忆。后来的《一个人的河流》、《大沽河纪事》里,更是对童年生活进行了多重追忆。这种对童年的追忆和重建的过程,其实正是文学初恋般的怀念。所不同的是,残雪写的是她童年的意识之旅,她的童年的心灵史,她的坚韧和反抗,她的自我觉醒和捍卫,而我写的都是肤浅的外部表象。究其原因,我没有她那么敏感,那么倔强,那么奇崛的个性。所以,我最终成为一个庸人而她成了一个伟大的作家。
残雪说:人的深层记忆同样是奇怪的东西,不是链,不是线,如果你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开掘,它就呈现出对称的几何图案,以囊括一切的气势向下延伸。如果你停留在表面呢,它又还原为高深莫测的一团,使得你简直要怀疑你看到过的那个图形是否还在。是经过长时间的检验后,我才知道,它是伴随着行动呈现的,只要停下来,通道便又重新堵死了,只有不间断地开掘才会使记忆变成美丽的,有结构的东西。所以有可以说,是人创造出深层记忆,或者说记忆只会在创造中复活。
我今年53岁了(残雪比我大10岁),我之所以坐下来写自己的童年,倒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的把握,而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小感触,又不愿意放过,所以就来做一次努力,一次尝试。我相信,一定有某种长长的暗道,通到儿时长久地逗留过的鸡笼子旁边。那只下蛋的黑母鸡,我曾无数次用食指伸进它的屁股里去探索那些蛋……
某些灵光在人的一生中只闪现一次,然后便泯灭在一片黑暗之中,如果人在一生中不再去寻找她,她就等于从来没有过。
感悟:人的记忆当然是不可靠的,个人的记忆不可靠,集体的记忆,民族的记忆,历史的记忆当然更不可靠。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记忆,恐怕跟白痴无疑;一个团体、一个民族没有记忆,恐怕很快就会湮没无闻,等于在历史上不曾存在过。就像古蜀国、楼兰王国、幼发拉底河两岸的那些废墟帝国,只配让后人在历史的尘埃中去猜想它们曾经的辉煌。所以,只要文明的余火尚未熄灭,就总会有历史留存,哪怕那历史并不可靠,如同《山海经》一样荒诞不经,但仍然是一种记忆,变形的记忆强过没有记忆。
《得到》中有个栏目好像是熊逸说过,历史的真实与否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历史记载的影响力。一部典籍是正版还是伪书也没有那么重要,如古文《尚书》其实也是伪书,但因为长期以来被当成了经典,对历史的影响已经造成,古文《尚书》比今文《尚书》更重要。
残雪说“人创造出了深层记忆或者说记忆只会在创造中复活”,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我已经朦胧中有过这样的感触,只是没有想得这么透彻,残雪的说法给了我通透的理解。
对某些一闪而过的灵光,要紧紧抓住,不可放过,那或许就是文学灵感的萌动。
残雪的文章之所以空灵,深邃,很多时候就依赖于对这些灵光的深入发掘和开拓。
发表回复
要发表评论,您必须先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