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二姨
弟弟电话告诉我, 二姨去世了。那天,恰好是父亲的五周年忌日。
五年前,我从美国飞回奔父丧,看见二姨抱着母亲哭。二姨劝母亲:大姐,不伤心了,别哭坏了身子。母亲马上收住了眼泪,说:没什么好伤心的,人人都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他走在我前面。
二姨小母亲三岁,如今她也走在了母亲前面。
二姨享年八十有五,也算高寿,但在我记忆里,二姨常年卧病。这是她年轻时常年累月高强度劳累留下的伤病。
母亲告诉我,外公去逝时,母亲七岁,二姨四岁,小舅还在襁褓中。家里没有劳力,二姨被当男丁,从小跟着姥姥讨饭,下地干活,十四五岁就当整劳力,她心眼实诚,干活从来不会偷懒。跟着男社员去修水库,推车子,抬石头,干起活来像老虎一样,被公社评为“铁姑娘”。
我不由悲慨:当年的一点虚名换来晚年缠绵病榻,这是她的命运吗?
姥姥在世的时候也曾跟我说,你二姨心底善良,七岁的时候就自己去讨饭。有一天,一个好心人给了她一块糖,她含在嘴里,哇哇大哭,她从来没有吃过糖呀。她把糖吐出来,双手捧着,撒腿跑了五里路,回家把糖喂给你小舅。小舅含着糖笑,二姨脸上的泪还没干呢。
二姨性格温婉,我从没见过她高声说过话,更不用说发脾气,怄气。姥姥把母亲和二姨都嫁在当村,二姨生了五个儿子,在农村,五个儿子都要说媳妇,盖房子,是很重的负担。看着二姨愁苦的日子,母亲就心疼地抱怨:你怎么就不能生个女儿呢。对自己大姐没有道理的抱怨,二姨也只是苦笑,并不言语一声。二姨和姨夫耗尽心力,累垮了身子,给五个儿子都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好在儿子儿媳们都很孝顺,二姨卧病在床的十多年里,轮流侍奉,都尽了孝心。
我在国内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都要奉母命去看望二姨。出国之后,也还是挂念着她的伤病。最后一次见二姨,是五年前,父亲的葬礼上。没想到二姨会死在父亲的忌日。一个悲痛的日子,失去了两位亲人。每念至此,就会在心底流泪。
和母亲一样,二姨也没上过学,劳碌了一辈子,尝尽了生活的艰辛。贫寒之家的女人,出生就决定了命运。
身在异国,无法奔丧,写下这段文字,以祭二姨:
呜呼哀哉!彼苍天兮,何其不公。蒲草压伤,幽兰著英。哀我二姨,四岁丧父,劳苦终生,一身伤病。哺育五子,含辛茹苦,瞻庐望路,目眩心凄。古来共尽,牛山有泪。非独昊天,歼我淑惠。以此忍哀,敬陈典馈。申酌长怀,顾望歔欷。呜呼哀哉。尚飨!
二〇二三年九月十二日于纽约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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