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醇儒才能正解儒经---经义微论
余东海
【东海律】只有圣贤才能编撰圣经贤传,只有醇儒才能正解儒家经典。利益小人解之,难免解小了;邪恶之徒解之,必然解邪了。礼文厅友言:“解经人非常重要,你让陈安之解释,儒学就成为成功学;你让于丹来解经,经典就是鸡汤文;你让李零来解经,孔子就是丧家犬;你让毛左来解经,孔子就是孔老二是封建余孽,是走资派走狗。你让我解经,我就还孔子为聖人,还儒经为聖经。”
【解经】“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朱熹解曰:“宗,犹主也。所依者不失其可亲之人,则亦可以宗而主之矣。”宗,尊奉,以之为主,以之为君主、宗主。宗主,指众所景仰归依者。所依之人如能“不失其亲”,不失父母欢心,不违亲亲之义,也是值得尊奉的。
【解经】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论语里仁》)小人怀土的土,注家和学者多理解为乡土。何晏集解引汉孔安国曰:“怀土,重迁。” 朱熹集注:“怀土,谓溺其所处之安。”怀土,意谓安于所处之地,安土重迁。这样的解释没错,但我以为南怀瑾的理解更为准确。他认为,土即土地,代表产业和财富。南怀瑾思想学问粗疏,但正确处应予肯定。土地是古人最重要的财产和财富来源,故《大学》说“有土此有财”,可见土地和财富关系之密切。小人怀土意谓小人最关心土地,主要原因并非“溺其所处之安”,而是牵挂财产和财富。
【解经】或问:“《为政第二》说:‘非其鬼而祭之,谗也。’注说:‘非其祖考而祭之者,是谗求福。’那像现在我们祭拜孔子,他也不是我们的祖考,这样也是谄媚求福佑吗?”答:祭孔祭天,祭之大者,当然非谗。此处郑注不够准确,当以朱注为准。朱熹《论语集注》:“非其鬼,谓非其所当祭之鬼。谄,求媚也。”《礼记曲礼下》:“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礼记•祭法》规定:“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据此可知,除了祭祖,有功于国家、地方者,皆得受祠祀之享。另外,古代祭天祭孔祭有功于国家和地方者,都有身份要求,民众唯有祭祖之责。故郑注在这个意义上亦没错。但孔子“非其鬼而祭之,谗也。”这句话并不局限于庶民,郑玄之注却把它狭隘化了,只说庶民了。
【解经】是隐是现,是独善其身还是兼善天下,是手援还是道援,因时因地因自己的身份力量而制宜,无可无不可。故孟子说:“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披发缨冠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就事论事,这里的救都属于手援。同室之斗理当手援,乡邻之斗则不必。不救乡邻之斗,不能引申理解为不要关心苍生苦难和社会危机。
【解经】“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出自于董仲舒《举贤良对策》。道指孔孟之道,人类之常道,于道德为中道,于政治为王道,统而言之为仁道,散而言之为五常五伦。这个道出自于天道,以天道为根源。天道不变,人类之常道也不会变。
【解经】《论语为政篇》“有耻且格”句之格,就是有格心。格有至、来、达到义,“格”可解释为能达到某种法式、规范和标准。《礼记•缁衣》:“子曰: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遯心。”孔颖达疏:“格,来也。君若教民以德,整民以礼,则民有归上之心。”我以为,格心,更准确地说,是归正之心。有耻且格,有耻心而且有归正之心。格有“正”义。何晏《集解》:“格,正也。”邢昺《疏》:“使民知有礼则安,失礼则耻,如此,则民有愧耻而不犯礼,且能自修而归正也。”《尚书•冏命》:“繩愆糾謬,格其非心。”格其非心即正心。朱熹释格字,兼取至和正二义.他说:“格,至也。”又引:“格,正也。”
【解经】读懂读通古人注疏,有助于深入领会经文正义。对同一句经典,历代注疏不同,有的有对错之别,有的没有,只是理解角度、着眼层面及所用词语不同而已。这种情况很普遍:多家注疏或有深浅之异,但都是正确的。所以,不要认为某注正确就轻易否定其它注解。
【解经】《论语•卫灵公》:“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师字一般训为老师,也有训为众人的。钱穆先生在《论语新解》说:“疑此师字当训众。盖仁行善举,众皆当任,人各相让,则谁欤任此?故遇众所当行之事,在已尤当率先不复让。”古人也有将此师字训解为众的。《宋史王旦传》记载,考进士的时候,贾边《当仁不让于师论》中训师为众。宰相王旦认为贾边特地立异说,将会令年轻人务为穿凿附会,不能助长此风,贾边遂被贬退。此字两训,于义皆通,皆合儒理。当仁不让于师,训师为众,可理解为独行仁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此解与钱穆先生理解有所不同)。然《论语》中众字比比皆是,师字皆训教师、老师。训师为众,孤例不从。另外,师还有师旅、军队、刀兵义。引申解释,当仁不让于师,意谓坚持仁道,威武不能屈,面对千军万马或刀光剑影,也要正道直行。
【解经】“隐恶扬善”论有其特定语境。“扬善”无条件,具有高度普适性;“隐恶”则有条件,有适用范围。例如“父子相隐”,又如听取他人意见(察迩言)的时候。恶一般宜遏宜抑宜惩不宜隐,历史之恶、政治之恶和法律之恶都不能隐。特殊情况应“隐恶扬善”,正常情况应“遏恶扬善”、“惩恶扬善”和“抑恶扬善”。
【解经】口惠而实不至,非礼也,必然招致怨恨和灾祸。《礼记•表记》:“口惠而实不至,怨灾及其身。”为了避免有口无实,《礼记•曲礼上》规定:“吊丧弗能赙,不问其所费。问疾弗能遗,不问其所欲。见人弗能馆,不问其所舍。赐人者不曰来取,与人者不问其所欲。”口惠而实不至,既是待人接物之大忌,更是为政临民之大忌。西方政客往往有这个毛病,一般不重。北方政客则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怨灾难逃。
【解经】人心惟危,人欲危险难防也,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道心惟微,良知微妙难言也,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惟精惟一,功夫修养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允执厥中,圣贤境界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解经】老子说:“人无弃人,物无弃物。”此言合乎儒家精神。《二程粹言》记载:“子曰:古之圣王,所以能化奸恶为善良,绥仇敌为臣子者,由弗之绝也。苟无含洪之道,而与己异者一皆弃绝之,不几于弃天下以雠君子乎?故圣人无弃物,王者重绝人。”圣人无弃物,圣贤善于用人用物,故不会弃绝他人,没有废人废物。王者重绝人,王者并非不绝人,而是非常慎重。故旧无大故则不弃,就是重绝人的表现。这种圣王精神,值得所有儒生和领导学习。
【解经】《论语•宪问》:“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这里的危,是正直、端正之义。邦无道的时候,说话的方式要谦逊。注意两点:一、邦虽无道,行仍正直;二、言孙而已,并非不发真言,更非言伪而辩,言辩而邪。逊是表达的方式,无碍于内容的正确正义。
【解经】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宪问》)东海《论语点睛》翻译如下:“关心他能不操劳吗?忠于他能不教诲吗?”劳字有二解,一是勉励他人勤劳,一是为他人忧劳,都通。儒家为政,既有“为民忧劳”的责任,也有“勉民勤劳”的教化。但我认为,这里解释为“为民忧劳”更为稳妥。王者也有教民勤劳、使民勤劳的一面。《论语》中子夏说:“信而后劳其民。”孔子说:“劳而不怨。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鲁语》敬姜说:“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都是“使民勤劳”之意。但王者“劳民”有道,有种种限制。不讲前提和条件地泛泛而言“使民勤劳”,非常危险,很容易成为奴役压榨人民的借口。
【解经】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礼文厅友译为:如果有王者兴起,也一定要在三十年之后才能推行仁政。这样译未必符合原义。孔子还说过:“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有成即行道有成,推行仁政有成。孔子不至于认为自己为政能力远超王者。必世而后仁的仁,应是仁政王道大成。孔孟那样的人物为王三十年,王道大成应该是完全可能的。礼文厅友言:“我更倾向于三十年是为仁政(王道)做预备”,此解明显有误。德位相称方为王。“如有王者”意味着圣贤君子已得大位。王者出现之前,当然需要儒家文化、王道理论先行,需要一批为王前驱的君子无私奉献和不懈奋斗。这个过程可称为王道重启的预备期。东海就是为王前驱者之一。预备期需要多久,因人因时而异。短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上百年,焉能执定三十年哉。
【解经】孔门子弟的高低优劣,轮不到也不需要现代人来排列。《论语先进篇》第二章:“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现代人用分号将“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和后面孔门四科弟子的介绍分开来。我认为,本章都是孔子亲宣。朱子说:“孔子尝厄于陈蔡之间,弟子多从之者,此时皆不在门。故孔子思之,盖不忘其相从于患难之中也。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分为四科。孔子教人各因其材,于此可见。程子曰:四科乃从夫子于陈蔡者尔,门人之贤者固不止此,曾子传道而不与焉,故知十哲,世俗论也。”(《集注》)四科弟子为孔子亲宣,“曾子传道而不与”就是一个侧证。曾子上承孔子之道,下启思孟学派,俨然与孔子、孟子、颜回、子思比肩,后世有五大圣人之称,优于四科中所列多数弟子,却未列入其中,就是因为曾子年龄很小,孔子七十一岁时曾子才二十四岁,故孔子谈四科弟子优秀者不及之。若是弟子门生所说,当不会遗漏曾子。
【解经】或问:“《尚书》说:“不矜细行,终累大德。”《论语》中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一说要顾惜慎重小节,一说不妨出入。到底听谁的?”东海答:言各有当,侧重不同。一般学者,抓住大德要紧,不必过于紧张小德出入,过而改之就好。君子自然大德不逾闲,就要慎于细行小节了。尤其是德高望重、权高位重者,很容易因为小节问题而出事,因小失大,甚至伤及大节。
【解经】孔子说,邦无道,危行言逊,只是言辞逊顺些,不要过于严厉。同时,行为同样要严正。朱子说:“易曰:知几其神乎,便是这事难。如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今有一样人,其不畏者,又言过於直;其畏谨者,又缩做一团,更不敢说一句话,此便是不晓得那几。若知几,则自中节,无此病矣。”邦无道,言过於直,固然不宜;缩做一团,则更不堪。至于谄媚逢迎者,不足道矣。《论语集解义疏》:“危,厉也。君若有道,必以正理处人,故民可以得严厉其言行也。君若无道,必以非理罪人,故民下所行,乃严厉不同乱俗,而言不可厉,厉必获罪,当逊顺随时也。”
【解经】孔子赞颜回:“不迁怒,不二过。”(《论语•雍也》)有学者将“不二过”解为“不诿过”。毫无必要。不二过,就是过而改之,不重犯同样的过错。这比“不诿过”难得多。仅仅“不诿过”,不值得孔子特别赞美。王健厅友言:“不诿过,只是说承认自己有过失,但不知后续。不二过,是在知晓过失后,不再犯类似的过失。其中已有改过之意。正合‘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解经】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论语泰伯》)曾言与孔言一脉相承。在政治上,思不出其位,就是要求思谋与权位相应,在何位谋何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言引自《艮卦》象辞:“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孟子说:“位卑而言高,罪也。”位卑而言高,就是思出其位。《中庸》说:“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非天子而议礼制度考文,无其位而作礼乐,就是思出其位。无天子之位而作春秋,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思出其位,严重僭越。孟子说:“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但天下后世不以作春秋而罪孔子,反视之为文化道德大功,是因为孔子是圣人和素王。素王而作王道之经,行褒贬之权,理所当然礼所当然。
【解经】置身无道之世,贤者应有所避。根据具体情况,可有四种选择。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论语•宪问》)辟世是完全避开社会,避得最彻底,天下无道而隐;其次辟地,避开乱地乱国,迁居平安之邦;其次辟色,礼貌衰而去;其次辟言,有违言而后去。四种避法,虽有深浅之易,并无优劣之别。钱穆《论语新解》:“避地以下,三言其次,固不以优劣论。即如孔子,欲乘桴浮于海,欲居九夷,是欲避世而未能。所谓次者,就避之深浅言。避世,避之尤深者。避地以降,渐不欲避,志益平,心益苦。我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固不以能决然避去者之为贤之尤高。”
【解经】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论语•卫灵公》)东海曰:人民需要仁政有甚于水火,水火有副作用,仁政则唯有正面意义。仁为民之需,亦为君之需,民蹈仁政,可喜可乐,嗈嗈熙熙,皞皞如也;君行仁政,成德成圣,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这句话免费送给天下后世所有领导人:吾见不仁不义而死者矣,未见行仁而死者也。实行仁政,利民利国利天下,更利自己和子孙,有罪赎罪,无罪积德,有百利而无一弊。
【解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关于这个“之”,东海《论语点睛》的解释是:“这里的之,是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即子贡说不得而闻的‘性与天道’。一般的文化知识不可能‘生而知之’是显而易见的,只能学而知之。只有道,孔子认为存在着生而知之者,即天生就知道的人。佛教有独觉佛,天生的觉者,不学就觉悟。”
【解经】程子曰:“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故有权变权术之论,皆非也。权只是经也。自汉以下,无人识权字。”此言是也。义德之中,即含权道。圣经原则,经权合一。不过,若将经字理解为原则性,将原则性与灵活性分开来讲,反经合道之说亦可成立。
【解经】在外王学中,民相对于领导阶层和精英群体而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可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无能为力,无法让他们明道。那么,为他们建设正确的社会道路,指引正确的人生道路,就是领导和精英的责任。当然,教化的责任永远不能放弃,上升的渠道应该开放畅通。
【解经】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论语公冶长》)取材,取是选择,材通假于裁,仲裁,裁度,裁剪。古时材通裁。《易经•系辞》说:“彖者,材也。”材作裁决解释。孔子的意思是说,仲由好勇超过了我,却没有好好取裁。或说“无所取材”是无所取桴材,为孔子调侃子路之词。孔子并非真想“乘桴浮于海”,子路却信以为真,于是孔子调侃说没有地方获取制造桴的材料,暗示子路自己并非真的想要出海。郑玄最早持此说,钱穆亦持此见,不当。当以拙著《论语点睛》的解释为正解。
【解经】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论语八佾篇》)东海《论语点睛》译为:野蛮部族有君主,不如华夏各国没有君主呢。也就是说,诸夏即使无君,也优于夷狄之有君。《论语正义》说:“言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2023-1-23
【解经】关于《春秋经》,孔子说:“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太史公自序》)发现很多人误解了这句话,以为是强调行为实践的重要。其实,这里的行事,是指人物行为和事件。孔子意谓通过春秋时期的人物行为和事件来体现王道大义,比单纯空洞地阐说王道大义来得更加深切著明。
【解经】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感觉这句话就是批评荀子的。宣扬性恶论,拿后患怎么办?荀门的后患是韩非李斯,荀子无奈之何;天下的后患是暴秦一统,谁也无奈之何。性恶论立,必有政治邪说随之大张;邪说得势,必有极权暴政因之鼎立。天下注定有此一劫,圣贤在世也难挽救。
【解经】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先禄而后威,先赏而后罚,亲而不尊;其民之敝:蠢而愚,乔而野,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礼记•表记》)东海曰:《表记》中这段话常被过度解读,认为“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就是宗教政治,周人尊礼远鬼神就是“理性僭越”,就成了“人文主义和实用主义者”云。都是混扯。其实,夏殷周都是王道政治、礼乐制度和中华文明,只是在天命信仰、鬼神祭祀、礼制建设三个方面各有侧重而已。文中的尊,是侧重义。夏道尊命,并非不尊神不尊礼,而是侧重于命;殷人尊神,并非不尊命不尊礼,而是侧重于神;周人尊礼,并非不尊命不尊神,而是侧重于礼。尊礼,还有将天命信仰和鬼神祭祀纳于礼制之意。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虽然各有侧重和特点,但都是圣王,相互之间不至于差太远。另复须知,说“其民之敝”如何如何,也是就流弊而言,相对而言。不要真的以为夏民愚昧粗野,殷民放纵无耻,周民贪利取巧,贼害蒙昧。如果夏殷周三代之民那样不堪,孔子就不会赞美他们“直道而行”了。
【解经】礼文厅友言:“齐之以礼的礼,不是法的硬约束,而是软约束,前提是承认社会自治”云。东海曰:盲人摸礼,焉知礼哉。这里的礼指礼制,包括刑法在内。礼制的基本特征是德主刑辅,礼法并重。礼对于官员,法对于民众,都是硬约束。官员非礼,民众非法,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付出相应的代价。子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篇》)导之以德,包括以儒为主的文化教育、以仁为本的舆论引导和以身作则的道德教化。齐之以礼,包括以礼约官、以法制民。
【解经】春秋决狱中有一个原则是:原心定罪,意谓根据犯人的动机来判定其罪行。其实,有时候,原心不仅要原其动机,还要原其情由。例如,刘邦赦免周昌,就是原情定罪。王船山说:“陈豨之反,常山郡亡其二十城,周昌请诛其守尉,高帝曰:‘是力不足,亡罪。’守尉视属城之亡而不效其死力,昌之请诛,正也。虽然,有辨。寇自内发,激之以反,反而不觉,觉而匿不以闻,不为之备,不亟求援,则其诛勿赦也无疑。寇自外发,非其所激,非所及觉,觉而兵已压境,备而不给,待援不至,其宥也无疑。故立法者,无一成之法,而斟酌以尽理,斯不损于国而无憾于人。陈豨之反,非常山之所能制而能早觉者也。故周昌之按法,不如高帝之原情。虽然,止于勿诛而已矣,其人不可复用也。所谓近死之心不可复阳也。”(《读通鉴论•汉高帝》)汉高祖做得好,王船山评得好,都值得大大地点个赞。
【解经】郭店楚简说:“性自命出,命自天降。”常有人误解为命大于性,天大于命。殊不知,天道流行就是命,天命于人就是性。以形上谓之道,以道体谓之天,以流行谓之命,以落实于人谓之性,其实一也,即孔子吾道一以贯之的一。就性而言,人人皆有,人人平等。郭店楚简说:“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人心之所以不同,并非本性不同,而是教化使然。另外,这个一,以性情谓之乾,以妙用谓之神,以主宰谓之上帝。注意,可不是以人格谓之上帝。这是中华特色的上帝,有主宰性而无人格。这里来不得丝毫臆想假设。
【解经】《洪范》稽疑中有“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従二人之言”的话,一些人因此误以为儒家是“唯众意是从”的。其实,儒家贵从众,但不唯众意。对于众意,可从则从,不可从则不从。注意,“三人占,则従二人之言”仅限于卜筮。而卜筮仅是王者决疑的内容之一。《洪范》接着说:“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谋及卜筮放在最后。而且,卜筮的结果没有决定性,仅供参考而已。君有大疑时,自心、龟筮、卿士、庶民都相同,是为大同,大吉大利。如果龟筮的结果与自心判断和卿士庶民意见不同,不一定听从龟筮。《洪范》说得很清楚: “汝则従,龟従,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解经】贵众意、贵民意,是《春秋》大义和《尚书》大义。但一定要分清楚,贵众意不是唯众意,贵民意不是唯民意。儒家是为君为政为师之道,对于众意民意,可从则从,不可从则不从。如果一味唯民意,那就沦为民粹主义、民主主义了,那还要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干什么?儒家唯有一个领域应该唯民意,那就是主权领域。《尚书泰誓》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又说:“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都是就主权而言。《泰誓》是武王伐纣的战前动员和革命誓词,直接涉及主权更移。在此领域,民意就是天意的最高代表。
【解经】《易传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古今误解者众,西汉京房释“二气相感而成体”云,王弼释:“一阴一阳者,或谓之阴,或谓之阳,不可定名也。”都是错的。“一阴一阳”的一是统一义。阴阳不是指阴气阳气,而是指坤元乾元。阴阳二气属于形而下,是道的作用显化而非道体本身。乾坤二元才是形而上。道体是乾坤二元的统一。注意,道器(气)不二而又有别,不能因为道器(气)不二,就将道和器(气)混起来扯。
【复卦】剥复二卦,同样一阳五阴,阴极盛阳极衰,但吉凶大不一样。剥卦大凶,被称为六十四卦中最凶的卦象,不利有攸往,君子处此,大有凶险;复卦则属于吉卦,亨通,出人无疾,朋来无咎,利有攸往,君子处此,纵然艰难,基本安全不无保障。因为形势不一样,剥卦是群阴剥阳之象,一阳身陷重围和绝境;复卦是一阳退阴之象,此阳虽在最下位,却是新生之阳,代表朝阳事业,充满生机、活力、朝气和希望。《彖》曰:“复,亨,刚反。动而以顺行,是以进出无疾,朋来无咎。不断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利有攸往,刚长也。复,其见乾坤之心乎!”复卦下体为震为动,上体为坤为顺,震阳动而进,坤阴顺而退,“动而顺行”,其发展趋势向上,发展前景亨通。同时,又有一个长期艰辛的发展过程,“进出无疾” 不可急于求成。阳长阴消趋势已经产生,自有志同道合者亲附。“朋来无咎”,没有咎害。面临发展机会,应该反复探索,寻求正确的道路。利有攸往,是因为阳刚在成长,观此复卦,可以见天地之心的健动。程颐说:“人说复其见天地之心,皆以谓至静能见天地之心,非也。复之卦下面一画,便是动也,安得谓之静。自古儒者皆言静见天地之心,唯某言动而见天地之心。”(《二程集》)
2023-6-6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首发于中国文化基金会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