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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命诗人”与“锋尖写作”——王藏诗歌创作论
19 0 2024-11-11
                 
·张嘉谚


引 言

监禁的铁槛杆后面,一个腕戴镣铐的年轻人面向人们微笑着,满是轻松,自得与自信。我释然了。

看到王藏的这张照片,是在微信朋友圈上。发消息的是谁?具体日期?不记得了。

2014年,我北游思想者季风处,他建议我就在燕郊租房小住一段日子。听说,王藏也住在附近,电话约见时,王藏一脸被北国风光熏黑的样子,他的讲话声调让我感到,以前单纯好学的“小王子”,如今真正地成熟为小伙子了。

离开京郊的原因是忽得怪病,我打道回乡的感觉像死里逃生!离走前一个多月,我几乎是在一种莫明的恐惧中度过的。原先的诸般设想:安心写作,近便参与宋庄的艺术活动,交几个朋友等等,都成了梦幻泡影!

离京那天,是王藏陪送我的。体弱气衰的我,心情悒郁,只有一种赶快逃离死亡追逐之感。路程太远,行李拖箱我也吃不消,全靠王藏;六月盛暑天,那期间南方一带闹洪灾,到西站后竟乘不上当日班次。王藏已告别离去,身边是行色匆匆的人流,我面对无法负重的行李,一筹莫展;只得手机再呼王藏。王藏接电后,安慰我别急,原地等他。当王藏重新出现时,他告知我:已经为我订了旅舍,就在站内。我发现王藏办事已很干练。

与我在一起,王藏一向话不多。那天他一路送我,也没怎么交谈。依稀记得他看着来来往往忙于生计的人群,感觉俱如行尸走肉,不禁发了一叹;我虽没回应,而心有同感。对我,他只说了一句:张老师,您回去后多保重身体,什么事不做也行了;您已往做了其他同代人没做的;那些文章己经摆在那儿,没有别的批评家做得到。剩下的,交给我们这代人做吧。您老就是什么也不写也可以了,只要活着看着我们,就是一个象征。

这番话令我从心里感动,我自知远没达到他所说的。特别是近些年,我的心境日趋平和,和王藏的依然激愤,已距离日远。

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答应了写这篇小文。这么轻率已经有过教训了。比如2015年九月答应给未满编就的诗集《把和谐玩没了》写篇序文,我之前读他的诗,就感觉他是杨春光诗歌“后政治写作”的精神传人,其诗也明快直白,很好把握。未满很快寄来了电子诗稿,我一首一首地看,通读了七百多首,感觉不错,做了些读后感。原以为一挥而就之作,最后竟然一直拖了下来,就是写不下去。无奈请走召代笔,在电话上交流了对未满其诗与人的看法,如何客观地评价未满及其诗歌的价值等等。走召很快写出了一篇颇不赖的未满评论,引起相当的好评。而我评未满一文,直拖了近一年才算交差。类似的情境,评老枭时早就有过。其他还有不少应由我写的文章,即使动了笔,至今仍是半成品放在抽屉;而且在王藏身上就发生过一次。几年前,王藏就因为要出诗集,我也爽快地答应了他,也认真地读了他寄来的诗作,作了不少思考笔记。但,最终仍感文思不济而放弃。以至于许多友人对我颇感失望。一向文才滞涩的我,似乎应验了友人吴若海90年代末看我之虎头蛇尾笔迹时的测算:“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又轻快地答应来写此文,是为什么呢?

这些年,我已转向构建本土基础性诗学理论的寻思。当然也仍然关注着大陆后政治与诗性正治的先锋诗歌写作,甚至也不失时机地为“反动诗歌流派”旗手未满及主将走召提出过“诗反”的诗学理论主张。然而每与年轻的八、九一代相处,即感我这40后人,确乎应该服气,真的不那么灵便了。即便钦佩斗士,但明白自己一向做不成斗士。眼球老花,一只近视日深,一只几近失明!血压上升,稍感小恙,即感头晕脑胀,多读一会,就视线模糊。于是乎再有心的思考与写作,也因精气神不给力变得跌跌撞撞。何况不熟网络门径,电脑一发毛病,身边无人可求。如今只是零敲碎打地读点书,写点字。既然如此,老象真该淡出江湖了。

但每次读王藏诗,仍禁不住心中一凛,肃然正视。这次阅读他的全部诗作,明显感到全景式的总体把握,综合评论其人其诗,己非我能胜任。然又义不容辞,只好点点滴滴落笔,姑且写些拉杂式的阅读体会。

“字诗学”的要素观照

构建一种“字诗学”理论,是笔者近年所作的主要工作。此刻读王藏诗,便忍不住要以"字诗想”观照了。以老象之“16字诗学”观之,果然足够作一番诗学阐释,乃至可写系列专论。不过此项工作,还是留给有心的后来者去做吧。这篇小文,只从“16字诗学”中略选一些字象——从诗的本体要素、诗的主体品质与统摄元素(气与道)方面与王藏诗对应。稍作诠释以供参考。

诗之本体五要素(情、象、意、法、言):

“情”,诗情,诗之情态。

通读王藏诗,你会感受诗人之情的丰富与别异:激情、狂情、怒情、愤情、悲情、伤情、爱情、柔情、恋情……要一一联系王藏诗来评述这些情态,只怕一两篇专论也嫌不够。比如“爱情”在王藏诗中表现的丰盛,既有儿女情长,又有更多作品将爱表达得大大地超越了儿女私情!这还只是众多 “诗情”之一种。那么 ,你怎么给王藏诗之情定位?定性?用情怀? 当然。但还不够,还有情义,情操:崇高的,英雄的,侠义的、战士或斗士的,狂激的,悲壮慷慨的,悲愤难抑的……我知道有人读罢,止不住满面流泪!因了王藏诗写摇撼般的情感表达,我们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之感动。

“象”,诗象,诗之象态。

无论属于外象的人、事、物、景,还是内心涌动的联想、想象与幻象,王藏已有他独自的“取象”系谱而使其全息般地显隐并现。比如写人与事,他上涉独裁统治者,下至黎民及众生;写事,他的诗蒐集了多少河蟹社会使人目瞪口呆的生活乱象,书写了多少那些震撼帝国种族与人类发展的历史事件;写人与物,在王藏笔下,无论是天安门及其所挂的痿人照片,还是横行帝国广袤大地滚滚行进的坦克;写人与场景,无论是触目惊心的 “黑砖窑”还是令人悲摧的“红旗村”,无论是令人惊骇的“人肉工厂”流水线,还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大饥荒时期各种真实的 “吃人”与计划生育导致的各种杀婴情景,文革中各种“打杀酷刑”的惨烈景象,无论是遍布空气中看不见的“刀片”还是“隐形的坦克早在我们的身上成长” 等等幻象感知,都为王藏诗全力摄取并着力书写。

“意”,诗意,诗之意旨、意趣、意味、意义、意图、意向……等等。

王藏诗歌中蕴含的种种意味、意韵、意思、意蕴、意旨、意义、意趣、意图、意向,表层之意与深层之意……都值得读者仔细检择,寻味,归类,咀嚼,而有待批评的感知予以诠释与解读。

“法”,诗法。凡诗写主体遵循的创作方法到特定作品的种种艺术技法如篇章结构之法,都为 “诗法”所包涵。如诗写涉及的法度、法理、法则 ,方法、技法、艺法、手法等等。将王藏诗与之对应,既可考察其众多长诗,组诗极有特色的结构之法,也可分析诗人采用的其他写作手法。本文谈王藏诗写之“法”,只能略略涉及;王藏诗特有一种犀利的“纪实叙事”解构诗法,尤其值得关注与解读。

“言”,诗的语言(即“诗家语”)。

王藏诗的语言,以杂态式语言造成的离心力,诗反一元化统一形态的官方套话与精英雅语。他的纪实敍事,揉合了多种形态和语调,庄谐结合,直白打击与义正辞严交织了戯谑,玩弄,叽嘲,亵渎,等针锋相对对着干的的话语挑战姿态,如“大屁要放在北京”一词煞有介事的敍事作话语颠覆。观其成色、感其韵调,己具个性风致。老象尤惊喜王藏几乎同步采撷网络新词入诗的功夫!他灵眼独见灵手捕获的新型语词,显示了汉语言除旧布新的生机与活力。

16字诗学标举的诗人主体五品质:感、思、识、悟、观。在王藏诗中的表现如何呢?

“感”,诗感。以“诗感” 打量王藏诗歌,你可注意到其特有一种尖锐的透视性:比如人们呼吸的空气中隐藏着无形的“刀片”,比如神州大地时时处处可见“坦克”横行;你看到了吗?不经诗人灵眼洞视当今时代极权社会实生活提取揭露,凭你一双肉眼,你能够看得到吗? 经了王藏诗的明白传达,你才切实感受此类虚实兼备的“象态”而生胆颤心惊之感。

“思”,诗思。王藏的诗性思维,既放射性地四向缤纷披散,又破皮戳骨钻心,直抵各种象态之底蕴。其诗富于思想穿透力的来源,是因为作者不仅是一位诗人,更是一名思想者;王藏自觉承担了传承思想启蒙的仁道使命,在特色社会阴影中挺立于公民维权最前线。成为思与诗心行合一的践行者。在中国当下诗场,这样的先锋诗人可谓凤毛麟角。

“识”,诗识,诗之识。“识”显示的是诗人辨识、勇识、胆识、卓识、明识、通识……等等非凡品质。文以识为主,诗依识而高。在当今时代,最具标记之“识”,就是对大是大非明白的判断,进而敢于选择犯险的刀锋写作。这,需要多大的胆识与卓识?!

悟,诗之“悟”。指王藏诗写显示的悟性与灵悟;观,诗之“观”。王藏诗歌表现的观察力,微观透视与宏观视野。亦期待有心读者注意,有关论者展开论说。

气,诗之“气”。“气”即“场”。王藏诗的气场格局,己初具大家胸襟气派。他的短诗小诗,精警给力;读王藏的长诗与大型组诗,才感其气魄的雄浑浩荡!不少力作“一气呵成”,最见诗人才力与才气,气态多姿气量磅礴;忽而小曲弹奏,活脱轻灵,令人叹赏;忽而如大江奔腾,涌浪滔滔水花飞溅朝向辽阔的大空间,显出摄人心魄激荡人心的气势!总之,王藏诗之气态,在在作品中变化百端而有迹可寻。总会使人曾感到其中流露、喷发出来的灵气、意气,勇气、胆气、豪气、悲慨之气、决绝之气、浩然之气、英雄气概、斗士气魄、勇士气度以及某种智士气息。

道,诗之“道”。

诗之道需要解答的问题是,如此毒恶泛滥的时代,诗人何为?

王藏告诉我:“咀嚼苦难,反抗罪恶,追寻自由。”是他的诗性精神的底色。在我看来,这也是王藏特立独行的诗写之道。

以上不过是从16字诗学角度略作提示。以下,还得简单回顾诗人特殊的成长足迹。

诗性精神的骨血承传

将一种激愤抗争的硬骨气血承接下来,王藏的精神先辈,隐然有中国古代司马迁、稽康、弥衡、徐渭、李贽……与近代谭嗣同、秋瑾、邹容、陈天华……鲁迅等先辈的精神承传,国外则是拜伦、雪莱、普希金、莱蒙托夫、裴多菲一类“恶魔诗人”。王藏最直接的精神示范,则是直抗专制极权的林昭、黄翔、杨春光等斗士型诗人,于是一种独立、自由、反叛、死磕的骨气与血色,渗透般成为王藏的人格塑形。

巾帼诗人林昭的令人惊讶,不仅是茫茫黑夜中她抗争的毅然与孤绝,以一己弱力揭穿了魔魇导演的假面舞会!更在于她对泛滥红潮之恶势力的犀利洞悉,她感知专制社会大地苦难的悲切!囚徒之身更显她玫瑰花似的美丽散发姿态的高贵!以微笑和悲悯应对专制暴政外强中干的恶行,如此的诗性精神更令人震惊!黄翔的诗文挥发出一种强悍与雄阔,是其绝不屈从暴力迫害而要超越和包容世俗政治,亦得力于他诗性精神的浩荡;而后,是杨春光将性与政治互文的诗泻狂操政治娼妇,亵渎伟光正,猛烈冲击专制极权的话语禁区!以上先驱诗人在各自的年代,都成为被官方、庸众与精英知识界三拒绝或三排斥的诗人!圣女林昭坚贞不渝的精神标范,恶魔诗人黄翔野兽般难以驯服的骨血,猛犸诗人杨春光令犬儒诗人胆颤心惊的“后政治”诗泻;他们表现的“诗行合一”,使青年诗人王藏独得这一诗性精神的脉传!这位原名王玉文,最早以“小王子”为名的80后诗人,应该说其生已晚;然而由于他对以上先驱,始终激情饱满地紧步追随。与诗人黄翔从小就想做“诗歌的拿破伦”,似乎有一种以名求实的遥相呼应。年轻的身骨注入了诗性精神的血气,将一种英雄的情结,精神的高贵隐藏于心。终于以一种活力迸射的才气,胆识,刚烈、愤激、骁勇、续脉而喷!

以诗反极权话语奋力拚写的领军人杨春光,终因脑血栓英年早逝……王藏很快以后继姿态一马当先,投入新世纪初海内外共同掀起的那一场“中国自由文化运动”。他以奔放的呐喊高擎“自由圣火”,表达了自由战士激烈抗暴以诗歌话语冲锋的勇姿。多年来,他继杨春光之后自觉投身于中国民主运动,大无畏冲击极权政治,挑战极权话语禁区;在国内诗界主战场,其诗作如果不受封堵地公开摆放在当今诗歌现场,必定令无数阳痿诗人心惊肉跳,避之犹恐不及!环视当今中国大陆诗场,为民运诗人、维权诗人举旗的,杨春光之后,非王藏莫属!

王藏诗歌异常激进的血性表征,是诗性批判功能“愤怒出诗人”的时代显现。王藏的长诗与组诗,仅从诗性表现看,从对“坦克”暴器胡作非为的纪实描摹 ,到创写刻录“没有墓碑的墓志铭”, 俱以独创诗体把握现世重大题材,彰显时代核心主题,已然承继了黄翔“交响诗” 写作的捆束效应;其“胸具炉锤” 的诗写,意气风发的声势,再现了当年杨春光狂飙式的“诗泻”劲儿。而王藏笔下的 “激情叙事”,比杨更嚣张,如写《不要把我逼成杨佳》;更沉痛,如写《故园.黑砖窑》。王藏诗歌狂烈的凌厉气势,类似先驱诗人黄翔、杨春光“一个人就是一个军团”的独战式诗写。随着其诗性情意的汹湧流淌,王藏诗的形态也愈发变化有致,似乎也愈是摆脱杨氏影响的“粗糙”,洗净“依傍”的铅华。因此有望站在前辈肩头写出新的实绩,作出独创式的跨越!

“抗命诗人” 与 “锋尖写作”

王藏曾呼吁:“这块土地需要一场新的革命。”向往“革命”除旧布新的伟大功能,成了诗人不懈的信念。

经过古往今来各种科学技术革命、经济发展革命,政治制度,社会运动革命的思考,经过思想意识领域作正知正见的辩识,王藏对争取话语权力革命的呼唤,必然包含了革除旧体制更换新制度的明识。或许,诗人强调和意欲革除的,是话语的禁地,势图革新的,是话语方式与话语策略。举目中国知识界一片萎靡畏缩的心态,如何才能通过观念革新,重新复苏思想抗争的张力?!权贵集团独占公权话语的独霸作风如何才能彻底革除? 全民监督与批评的话语权力如何才能真正兑现实施?!忧思者王藏的期望所向,当是倡扬非暴力的情感革命、观念革命、精神革命。归根结柢是一场推动话语颠覆与话语换场的革命。若将王藏视为新时代的“革命诗人”,或许实至名归,论者也表认同。但此刻凝目“革命”一词,忽然感觉它已经老化,更发觉百年以来,“革命”一语已被暴力政党与极端势力弄得污浊不堪充满血腥!为避时人疑厌之嫌,是否另作寻思,再度为抗争不息、宁死不屈的精神实体,寻找更切实的命名?重新披挂一袭甲胄鲜明的新衣?

王藏似乎是专为反抗极权恶政而生,而彻底反叛了强权命定的一切!但作为诗人特立独行的孤绝选择,给予切身合体相应的学理性诗学命名是必要的,本文特以“抗命诗人”名之。

何谓“抗命诗人”?

抗者,抗击、抗争,违抗、抵抗、反抗、争抗、硬抗、强抗;抗什么?抗命!这命,特指极权式的恶暴权害社会民众,造成个体与民族的性命屠戮与人为灾祸!抗命,即是诗人张扬无庸置疑的社会批判!包含了对不公不义诸般命运的抗争!

何谓抗命诗人? 什么样的人能够获得抗命诗人之称?

所谓抗命诗人,便是那始终致力于打造独立不倚的生命个性,留下争天拒俗、不断反抗既定命运的踪迹;抗命诗人强烈张扬个体人格的尊严,不遗余力的地拓展诗性精神的自由空间。抗命诗人,就是要反抗任何施加于个人与群体生活的外在性暴力,反抗一切社会权力关系推行的暴力摧伤,抗击现世生活的各种罪恶势力,而奋力抵抗无道强权强加于国人的苦难命运!

瞩望古今中外,尽管其个体命运承载的历史内容不尽相同,因国度个人气度各有差别而表现各异,多有抗命诗人这样的异类,光芒强烈地闪耀在人类历史的星空。

中国古代诗人中,屈原、杜甫、苏东坡;阮藉、稽康、刘禹锡;郑燮、徐谓、苏曼殊……等,都称得上标范性抗命诗人。

外域的抗命诗人,主要指鲁迅提及的“恶魔诗人”:拜伦、雪萊、裴多菲、密茨凯维支、普希金、萊蒙托夫,及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一些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曼杰斯坦姆、阿赫玛托娃、茨维塔也娃、布罗茨基……等等。

我就在无声无息的抵抗中 重生
没有硝烟的战争 让我激情四溢

王藏这样的诗句,即是“抗命诗人”的活写真!

如何判定中国当代 “抗命诗人” ?

作为争取话语权力的诗反角色,仅仅从独立意志、自由品质、重在批判,有责任感、反叛姿态等方面看,一般“抗争诗人”也做得到;本文特从力抗强权死不认命的角度,以三个向度切割定性,将“抗命诗人”有别于 “抗争诗人”的特性,略作区分——

一、力抗强势极权,特指力抗“钦赐”的“不自由”命运。敢于无畏地与政治迫害叫板,甚至敢于直指独裁统治,指名直斥暴君。

二、力抗强权,特指反抗专制政体极权政治,反抗随时随处便可引来囚狱之灾与杀身之祸的险恶势力。敢于以行为主义式的抗争诗写,揭露真相、颠覆极权话语弥天笼罩的铁幕秩序。

三、力抗强权,特指独抗并无合法性却众皆服从的铁定规则,具“虽千万人止步吾独往”而毫无畏惧。明白地说,即使一般抗争诗人望而生畏,即令个体先锋被迫却步,“抗命诗人”仍然会独闯禁区!

以上三条尺度参照,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居于大陆红朝直击专制话语禁区,敢于无畏放言诗写的抗命诗人,林昭、黄翔、周伦佑、廖亦武、杨春光、王藏、未满,寥寥数子而己!

抗命诗人的选择,往往有一种悲剧性!因其反抗的对境太过强大,无论是“苍蝇撼大象”还是“匹马挑风车”,那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与悲烈,甚而难免于牺牲,令人悲怆!

抗命诗人的不识时务,其争天拒俗的行止与遭遇,令庸徒俗众难以理解避之犹恐不及;精明之徒则暗投叽笑,为自保退避三舍,甚至落井下石。

可见,抗命诗人的选择,不可避免地表现为不容于世的特立独行!抗命诗人被迫置身于单枪匹马的独战之地,其特有的孤独感,也许是身处某种命运共同体的“抗争诗人”难以感受的。抗命诗人姿态的决绝与话语的激烈,唯独战群氓的斗士可比。“我的每一句话 成为一次孤独的旅程与 刀锋上的漫步”。抗命诗人行走刀锋的险境,其生存境遇的严酷,大大超过了围困 “抗争诗人” 的周遭环境。

尽管诗人面对宽阔的世界,每个人各有立场、道路、姿态、视角的自由选择;然而面对同一形态的苦难,有的人无视、漠视、回避与粉饰,有的人直面与深入,由此而影响到人品与人格的差异,又岂可同日而语? 人们的选择与其成就多半相对应,而显高下广狭与优劣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当下的中国大陆诗场,尽管因强权恫吓而阳萎的犬儒诗人比比皆是,毕竟尚有不少先锋诗人以“抗争”乃至“抗命”的姿态,支立硬骨喷发血性,以诗写短剑不断戳击橡皮体制,使之漏气出血!若将其视为精光内敛,锋芒闪烁的话语尖刀,其中的主体部位,即刀身和刀柄,是众多不失政治觉醒现实批判眼光与具备现代民主意识的诗人;有似投向中国黑暗空间斑驳的光芒,他们勇敢直面恶性社会生态的诗歌写作,是良知对耻辱回避政治难题的无情嘲弄。对准政治话语禁域,选择破禁言说,直斥暴虐,控诉罪恶、呼吁觉醒,冲击威权专控的政治话语禁区,解构政治威权,实施话语批判的刀锋写作,大致表现为两种姿态:一如星状散见的“个体先锋”,一如捏成拳头的抱团先锋。个体先锋状如群星闪烁:看起来散乱无序,其数量之众数不胜数,他们的批判诗写,往往带了一种随缘性或偶然性,表现为某种游戏性的阵歇式闪击,其中不乏令人激赏的诗性正治诗写。在笔者的视野中,徐乡愁、典裘沽酒、蓝蝴蝶、管上、大腿、陈傻子、赵思运、朵渔、沈浩波、李飞骏、李不嫁、无眠、空夏、蒲秀彪、也也、杨洪昌、侯建刚、下里巴人、哑柳、白希群、梅老邪、汪建平……他们俱有冲击权力话语的锋锐或明智,不时有尖锐之作,堪称此路好手!应该说,在中国大陆政治语境中,显现为“抱团”式冲击政治话语禁区的先锋写作,特别值得赞叹:一、是变散乱性为集中性;二、是变随意性为方向性;三、变自发性为自觉性。四、变阵歇性为长远性;五、力求以理论形态总结和引领。其最具韧性也最持久的,是周伦佑呼唤“红色写作”,彰显“体制外写作”,提倡“介入写作”的非非诗歌流派!近年的网络诗场,出现了韩庆成、王法等倡导的干预诗派,其锋尖内敛的批判话语,代表的是一种诗写策略明智的选择。而由诗人未满、走召等2015年于湖南娄底发起成立“反动主义”诗歌流派,掀起应对网络形态的又一轮先锋诗写实践。以其在政治话语禁区的大量“诗反”式文本,在当下强行突击中国大陆诗场政治话语禁地,尤其是诗人未满的诗写刀锋,总是以纪实玩法撕裂伟光正开缝假大空,尤其值得关注!

若将众多不懈冲击政治话语禁区的“个体先锋”与“抱团式群体先锋”视为诗性正治写作的话语刀锋,诗人王藏为现代知识士人争取话语权力践行刀锋写作,因其提倡“人权艺术”并将其赫然放在头等位置,将自身推上抗争诗写的话语锋尖!本文便以“锋尖写作”为其立名。

锋尖,意为先锋诗写最尖端、最顶尖,最尖锐的锋头!可称之为中国大陆突击政治话语禁区的“锋尖”诗者,是敢于独闯极权话语禁地的孤胆英雄!先锋中的先锋!它所映照的形象,是独立苍茫的孤绝。如为右派坐狱宁死不屈的林昭,以诗抵抗文革暴行的黄翔,以诗泻强暴娼妇政治的杨春光。一个时期只有一个!

在当前,虽然不乏继续冲击极权档国政治禁区的中国诗歌、诗人与诗写,如未满举旗抱团率队的“诗反运动”先锋诗写,亦然在沿着“后政治”,“诗性正治”倡明的路径向政治话语禁区继续挺进。然而,总有一些最敏感的政治话题,成为最血腥的言论封杀禁地!大多数先锋诗人或者因忌讳而逡巡不前,或者因言说空间全然剥夺殆尽被迫停下了脚步。

在言说禁区的若干敏感点纵横戮击,投掷引爆式政治话语批判的锋尖写作之人,在当下,似乎非王藏莫属!

王藏的诗写大无畏对抗极权暴虐、揭发恶政暴行、奋然与强权暴力抗争的锋锐诗语,因其未在国内诗场获得无碍的流传,并不广为人知。只有“翻墙”才能看到他那些锋芒毕露直斥时代病象与罪恶的破禁诗写。

正是王藏的诗歌写作,冲进话语禁地的最前沿地带,突破了中国大陆几乎所有的政治话语禁区!从1949年至今:所谓土改镇反,反右谋害,大跃进,大饥荒、人相食、文革暴行,89六四,法轮功,活摘器官,杨佳杀警,各种群体事件,军队及司法腐败,计划生育屠杀,平民维权抗暴,各类镇压事件,访民问题,黑砖窑奴役,黑监狱酷刑,非法拘禁,暴力执法,各类人权迫害……藏人自焚、新疆事件、内蒙古牧民抗议等少数民族最敏感的血腥问题,及毒食品、生态恶化,雾霾毒化,各种人祸天灾……王藏的锋尖诗写, 指向所有的重大历史事件, 揭露、捅穿、挑破了为谎言遮蔽的各种史实,广阔指涉中共政治各种禁言话题, 成为大陆文学界先锋诗写中的唯一!诗人的切入角度,一目了然那么清楚明白,却让众多诗写先锋望而却步,难以跟进。这使王藏的锋尖诗写成了独一无二的孤绝选择,谱写了实证这一罪恶时代令人惊心骇目的诗史!

“诗性正治” 与 “人权艺术”

遭逢数千年未有的激荡时代,精英之士本可大有作为——如上世纪初之英才倍出!然而半个多世纪已然逝去,几代人却偏偏遭遇如橡皮动物般诡异的极权体制,庞大坚韧吞噬所有又覆盖一切,精神自由的思与言几近窒息!伟大的人文创造时机转瞬即逝,怎不令人痛惜!

或许,当下写作的意义,只在知其不可而为之;其有效性在于,找准切入点而已。

王藏的诗写不断地体现了“诗性正治”的诗学主张,这证明了对治当今极权语境的有效书写,一点儿也离不开正知正见的正当批判。何谓“诗性正治”?简单说就是以诗性精神对治世俗政治的弊病,以慈悲胸怀关注天下苍生苦难,同时致力于以诗性理想优化个体人生与群体诉求;以诗性精神矫治权力话语的短视与偏狭。诗性话语的“矫治”即“诗性正治”!前提便是不回避政治难题,能够直面事实真相揭露腐败抨击罪恶!敢以诗性话语与威权势力抗争!王藏自觉践行此诗性正治先锋诗想,为当下中国诗场,提供了众多诗写文本的出色范例。

诗人早年以“小王子”为名写的两首诗:《厌恶呼吸》与《生命程序》,可称灵性诗写代表作。那是诗性正治在他身上绽放的一朵奇葩。抗命诗人尖锐感到空气迷漫的刀片与毒气,恰是周围人们习以为常浑然不觉的。写于03年的《厌恶呼吸》一诗,将极权意识形态的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形容得淋漓尽致,只有非常敏感的心才会感觉到其毒其害已在心上“划出道道伤痕”。这种身处专制主义语境不分一切时处被迫吸毒的尖锐感受,被小王子表达得无以复加。可一直要等到十多年后,中国众多都市的人们才会每天被迫戴上口罩迎送雾霾,共同表示“厌恶空气”!即便这样,《厌恶呼吸》一诗所揭露的“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刀片”,那样一种可怕的伤害感,置身其间已然麻木的心,又有多少人感受真切?

钳制思想自由窒息了民族复兴的伟大创造力,大众群氓早因司空见惯而麻木冷漠,依然载歌载舞。陷身于众氓合唱万马齐喑的严苛语境,同样来自极权话语无处不在的尖锐感受,《生命程序》一诗揭秘个体生命如何为极权机制逐渐格式化后的价值虚无。专制语境的横强野蛮,个人任凭国家机器强行宰割无力亦无奈,俱为一枝诗笔火中取栗股作了诗性敞亮!在此诗中,成套的现代化科技词语闪烁着诗性发现的寒冰之光,简洁精确地叙写出青春生命的遭遇;精神感受的强烈,人生思考的深刻,辩识生命被工具化,废品性的卓越!是深透的个体人生体验,又是一代代生命被洗脑,被驯化,被隐蔽性程序改写并强制性摧残的证词!这一切的表现,自然不过地顺畅明晰,并没有故弄玄虚,却那么水乳交触;格调明快绝不啰嗦朦胧,口语化的语句,直白而不直露,分明是肯定的语调,却透露出否定的反讽与反诘!情感强烈,表达却相当节制。诗法技艺天衣无缝般整合全篇不露形迹,语言的新颖与自然,语韵的流畅与节奏的有致……,此诗娴熟地表现了“诗性正治”的诗写品格,将“个体先锋”对极权话语的有效批判,演绎得新奇夺目而又淋漓尽致!此诗偶然得之,至今奇异感人;放置于当今诗坛,仍然显得匪夷所思。其新颖畅达的表现依然如灵性倏然闪现一气呵出的绝响,仿佛天赐的绝活不可复制。

王藏诗性正治的眼光,更多地是投注于现世苦难,恶政暴行,虐民罪恶,皆因极权体制不断制造的悲摧苦难骇目惊心,令人毛竖发立!王藏诗歌以其摩罗诗力抗击暴虐的冲击性与震撼性,一旦以专制极权的作奷犯恶为魔魇对境,其诗感势必淡化美感而强调力感,往往舍美求力!即在“诗感”的表现上,不惜牺牲“美感”而凸现“力感”!——打击力,戮击力,冲击力,爆炸力!

王藏接过了黄翔、杨春光抗争诗写的火炬,集中着力于对专制罪恶极权毒害的话语抨击!在大陆诗场,王藏诗写的资源,也有对于垃圾写作,审丑写作的智识取舍,消化吸收。其“诗反”强权暴政的话语策略,基本来自《中国低诗歌》一书总结的:反讽、对比、改写、还原、摄像、记实、冷嘲、荒诞、戏谑……对流行泛滥的垃圾写作,王藏的诗写加进了诗性正治的批判精神,对其实施了语言的净化,即便其诗偶有屎尿屁的字眼儿,由于言之有物,读来并不感觉污脏。中国大陆低诗潮中湧现的颇具犀利性解构的话语策略,如亵渎、撕剥、颠覆、谐音错位或同音对位等等,王藏在熟练运用之时,亦有拓展与发挥。其近年的诗写,开始不拘成法!以雜態式語言造成的离心力,詩反一元化統一形態的官方与精英話語。他的紀實敍事,揉合了多种形態和語調,庄諧結合,直白打擊与義正辭嚴交織了戯謔,玩弄,嘰嘲,褻瀆,等針鋒相對的話語顛覆,對著干的話語挑戰姿態,如“大屁要放在北京”一诗煞有介事的敍事。其中有传承,有融合,有破格,有独创,细节与整体编织的随心所欲,浑然化为诗体的统一。

从争取知识人自由言说的“话语权力”,到主张诗与艺术自由创造的“人权艺术”,王藏激进的先锋诗想及悲恸于国人苦难而作的抗争,呐喊与呼号的诗作,已成为中国先锋诗歌为自由奋争当之无愧的时代标记。

“焚尸炉”与“自焚”的火焰

将王藏诗写看作一座烈焰熊熊的“焚尸炉”,这是我再读长诗《自焚》与王藏一些长诗与组诗后的总体感受。

“焚尸炉”这一态象,与王藏众多诗歌作品常见的“尸体”,至少有内外两个方面的对应。外象的“焚尸炉”,其直接喻意就是毁尸灭迹般处理成堆的尸体。在王藏诗中,这种毁尸灭迹之举甚至通过“人肉工厂”实现了产业化。比之于蓝蝴蝶的《人道》一诗写“一条条猪神情安然地走上屠宰流水线”让人更感恐怖:因为人肉工厂所处理的隐喻对象,同时即是活生生的“人”!

而自焚——这一个诗性态象,直是诗人内在“焚尸炉”的象征,涵义也许更为复杂。细作猜究,至少有如下隐喻:1)为现世捆缚无奈无为的诗人自身;2)无辜被害的死难民众,3)如“行尸走肉”式的愚民种种,4)僵尸作恶的专制政体,5)腐尸横陈的历史图景,6)血溅时代的牺牲英烈。

自焚,当是诗人渴望投入自由精神及神圣力量,并承担个体悲摧与群体苦难的自我救赎!以身心交融的“自焚”化为愤怒磅礴的长诗,其间有多少个体亲历越来越沉痛的入世感受?有多少越来越广阔的人生磨砺? 有多少精神的火焰在其血管里日益膨胀奔腾? 王藏披露:其中“有我的反抗、挣扎、愤怒、悲哀、绝望、忧伤、肮脏、卑劣、耻辱、空虚、孤独……”《自焚》汹涌而起的诗性态象,乃是强烈的生命体验逼发的激情燃烧而成,那是诗人无端遭受监控的亲历与,精神同道的牺牲,目睹民众与检阅历史的众多“发现”,而后咀嚼出来的。自焚的现实参证,日后还将来自众目睽睽的大众广场,来自舆论盲区高原雪域!当时21岁的青年诗人以3364行的浩大篇幅对自心的焚烧作了惊心动魄的演绎,淋漓尽致地道出了一种既呼天抢地又悲天悯民的时代呼声!

创作于2006年的《自焚》的汹涌气势令人惊叹;将多种文体——甚至是非诗文体强行组织,整编排列;将许多非诗材料,如新闻,传闻、杂说、个人年表之类,统统投进熊熊燃烧尽情吞噬的炼尸炉中,企图熔炼成诗!且不论冶炼出来是否为合格的诗性铁水?是否能锤炼出够格的诗化钢坯?年轻的肉身因悲恸苍生苦难,以一腔悲愤的巨大气势,使诗句纷然血泪飞迸逼痛眼球,着实令人惊讶!

果然,酣畅淋漓的自焚之后,犹如打通人体任督二脉的大小周天,王藏的诗性表达全然打开了自如无碍的通道,一首又一首长诗,一堆又一堆组诗,自此在诗人笔下汹涌,喷发出气象纷繁的诗歌景观。自焚之象,如闪耀不熄的炽热火球,既是诗人徒然焕发精神生命之悲壮崇高的起点,又预示了王藏诗歌始终以自身的热力与光亮幅射阔大时空的特征。“自焚”之象态,后来以各种情象、意象、境象方式,出没在《没有墓碑的墓志铭》等长诗及短诗中。这不能仅仅看作诗人内心的狂激与悲愤冲决他一己之身的束缚,更深层的看,那是一种对天下苍生遭逢苦难的大悲恸与大悲悯。不可遏止式的冲腾,拥抱与关怀。其热力与光亮,又是焚毁旧我,如凤凰涅槃般迎取新生的象征。这种焚毁,同时隐喻旧世界必须投入一场狂暴的精神烈火,通过炼狱式的焚烧,方能毁破无数陷民众于苦难的“红旗村”,“石头寨”与“黑砖窑”,以及《没有墓碑的墓志铭》以18字一句隐示的十八层地狱!

“焚尸炉”与“自焚”,两者都是焚烧之象。“焚烧”,在王藏的众多组诗与长诗中展露出令人窒息的真实与真相,让人欲哭无泪,无语鸣咽。

“向日葵”与“太阳”的纠缠

王藏诗中,有两个隐喻式象态相当突出: “太阳”与“向日葵”。

诗集开篇一首,即以向日葵“断头”的形象出场,突兀而凌厉,似乎已预示诗人的整个诗性生命将在生与死并置的大舞台上展开。诗中的“太阳”,“花瓣洒落”,“墓地”等情象,以后也还会在其他诗篇中以“变奏”或“变调”的形态反复出现,特别是“向日葵”与“太阳”这两个象态,表现为一种冲突式的纠缠:

1)向日葵的觉醒表现是病态而疯狂的举动,“厌倦了自己的燃烧 悄悄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与众多“追随太阳的光芒”的愚行者断然决裂!(《病态的向日葵》)带着忧伤,义无反顾地踏上直面真相,求取真理的独立之路!

2)果然,众多向日葵被“太阳”暗暗屠殺!“东方的太阳 你眼里的凶光 不知暗杀了多少无辜的向日葵”(《凶光》)亦如很多“可爱的小鸡”被驯练为“拔光自己的毛 露出新鲜的肉”(《可爱的小鸡》)

3)向日葵走上民族历史大舞台,成为悲剧性祭奠的牺牲,“六月四日,多少挣扎的向日葵,赤裸裸地被屠夫开刀”

4)幸存不屈似乎更加激烈抗暴的向日葵饱受苦难折磨的恐惧!“脸庞和发须燃烧着耀眼的死亡 锁链似根深入血土 一年四季开放着 向着太阳的惊恐”。

5)“白日依旧,黑月依旧,无形的屠杀和恐惧依旧”《生日悼亡曲》向日葵就这样血肉淋漓地化身在诗人的自我形象之中。《守夜人》似的以“自由”为“心灵的祭品”,“寻觅那丝冷却的响动”。

《太阳死了》中的反暴君意旨,与《我有罪》一诗中的威权亵渎“我撕了伟人的语录揩了屁股”,异曲同工。
需要提醒的是“太阳”这个象态,在王藏诗中,具有“正反同体”的特征:凭什么独裁者要独坐“太阳”的头把交椅? 诗的王者难道不是另一个太阳? 这应了古人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正如 “暴君”不必仅仅理解为“一个”独裁者(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式的),而是一种强霸性的不容分说危害民众的“祸害结体”; 隐然以王者自命,以“王者”自认的诗人,也可理解某种精神为一个符号所驱使,

太阳最终要升起,所有的太阳替代品
将自毁于谎言与残暴
太阳以人的模样升起
人将以太阳的品质骄傲存活

“墓志铭”与“坦克”的混响

“坦克”(纪实十象征)“墓志铭”( 社会实录的时代心声),这两种“复合象态”在王藏的诗写中,成为了生与死的混响。

诗语墓志铭

“我是时间的雕刻者与被雕刻者,自豪地刻下自己的墓志铭”
——王藏 《我的家在遥远的中国》

“墓志铭”是死亡者的证词。

在王藏笔下,彰显了一些什么样的死亡者?那么多的民族志士,成了与无名氏混然相伴的“尸体”!“流放的贱民,尸体横陈”;“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滩血水向东流”;

墓志铭,是对遗忘的拒绝。大陆中国最为惨烈悲壮也最为震撼世界的,莫过于8964大血案了。如今,还有多少人忆起、提起这桩历史大事件? 又有多少人愿意对这一决定民族命运的事件愿意去了解、辨识? 这样的事件因当局的做贼心虚着意遮掩和屏蔽,正日复一日地令国人冷漠与遗忘。这就使凡有良知的中国精英,感到及时纪念和深刻反思的迫切!诗人王藏愤怒指控“中国的孩子们血肉模糊,劈啪爆响的灵魂 烧红整片帝国的刀锋”,哪怕没有实物性的墓碑,他也要“用蘸满血泪的诗句,书写永不瞑目的希望”,为8964的死难烈士写出心中的檄文和血泪,以“纪念被可耻淡漠的六四天安门广场大屠杀”(《六四,血光飞溅起的黎明》)。这种强烈的冲动,在王藏的众多诗写中反复出现,通过数年构思,王藏一气呵成了长诗《没有墓碑的墓志铭》,酣畅淋漓地为红朝灾难史中一批又一批死难的志士、烈士、数不胜数的苦难同胞,对种种穷凶极恶的暴行,群氓疯狂地滥用权力造成的极权式祸患、极权式罪恶,作了实录式的据实书写,铸成了一块块非金石的墓碑,而奋起抗拒时间洪流的冲刷!

坦克混响“尸”

《坦克压死了钱云会和力虹》,诗题过长,诗义过直也过于单义了,且重复(组诗中有),本文在这里将其改为《坦克混响“尸”》, 也许更切诗之意旨与意象吧。

“坦克”!这个象态里蕴藏着多少横蛮、傲慢、愚蠢、暴虐、残忍;无力、奈何、绝望、憎恨、悲愤、沉痛、追思……的成分?“坦克”,它和横蛮傲慢的发号施令者以及那么多愚蠢的施暴者,杀戮者,暴戾的专制者,无辜的爱国者,无知的革命者血肉相连。“隐形的坦克早在我们的身上成长”王藏这一感知发现,揭露了国民经过斗争式教育不断被洗脑形成的盲斗与暴虐。

大凡独创性的诗作,大凡呼吸时代风气凝聚社会思潮的之强大气息的诗作,必然带有新添的世变要素,人文气息。诗人王藏“于几天几夜不眠,发烧,胃痛,愤怒和悲伤中”写下的长诗——《坦克混响“尸”》, 以大手腕的魄力,将“坦克”的横冲直撞与国人各种遭殃事件遭难场景一桩桩一幕幕叠合,将专制黑恶势力反人类反人权的罪恶,一一展示在当代诗写前台!高度概括了这个时代悲摧至极的社会苦难与诗性正治批判精神奋起抗议的强烈情绪。

在现实中,人们(包括诗人)的肉身为暴力扼制,宰割乃至屠戮而无能反抗,然一旦进入精神领域,自由奔放的诗性精神,亦能亮出璀璨刀锋显出话语的震摄性!尤如浪里白条在江波里戏耍黑旋风,直淹得他两眼翻白!读王藏的《坦克混响“尸”》,就有如此痛快淋漓的过瘾效应!

结 语

这是一个诡异的时代,在一个诡异的社会转型期,由一个古老的种族,圈养了一群诡异的知识精英,和更多的因遭不断洗脑而致脑积水的残损愚众。

山河因官商狼狈为奸而处处疮痍,中毒日深……国土被国贼暗中无耻地割舍、奉送,纵容践踏!浩大族群的可悲,是眼睁睁地生疮癌变,岂止于某一块肌骨,某一个器官?!为非作恶早已不限于某时某处,体制内外,犯恶贩毒司空见惯!尤其是知识精英群蛆纷然苟且钻营,或逢迎为虎作伥,或变身政客粉墨登场,或以自以为是的精明,对利己主义作精致包装!权贵得以吻腚而苟延,人心被不断忽悠而乱套……

无能使人悲哀,无奈令人绝望。耻辱到了极限,就转而麻木;多少人面兽心自欺欺人,多少假面舞会中疯狂舞?!危机与危害如同雾霾,光天化日下互相伤害!充斥于盛世景观的,是良心扭曲的痉挛与挣扎,弱势民众的叹息,受难者的呻吟……

李慎之、刘宾雁、杜润之……也曾有一些中拱异骨,疾言支立……

郭飞雄、力虹、高智晟、郑贻春、杨春光……多少民族英烈不断奋起领受苦难与牺牲!

谎言裹挟着暴虐滚动运转,梦象璀灿的帝国,一唱众和的欢歌血迹斑斑!……

“河蟹”,“档国”等谐错的命名,反讽式地指证这个时代“是”又“不是” 的悖谬与错乱!

以全球视野观照,无论是多元式的现代还是碎片化的后现代破裂,时代奔向总体整合的潮流已露端倪,对于诗性艺术潮流而言,要么顺潮流而动成为集大成者,要么逆潮流而反动亦可激起轰鸣的朵朵浪花,都可能成为此一时代之诗者的抉择。总有对自由不息的追求,总有超越庸常的向往:

就算把所有对远方的绝望都带去……
远方有数不尽的苦痛和哀伤,我还是要到远方
走出远方的包围

置身于崇低写作的诗性潮流中,诗人王藏的担当与选择,势将推进并丰富诗性正治审丑、审恶、审假、审毒的话语策略,引领为突击政治话语禁区的先锋标范。

王藏的诗性话语,近年已逐渐摆脱了早期激情书写的某些粗糙与浮薄;流荡的气感与韵律富有个体气色,日益成熟日渐准确的词句运用,超越直白的直露而依然包含严厉的意识形态批判,并朝向更高、更深的全景、全态式开展,气象愈发壮阔——

提着高贵的头颅写作,向着苦海深处的曙光写作。

对于王藏来说,写作时代史诗,已成为他自觉的追求。

相信他的选择,是相信他有与生俱来的创造性使命,是期待他对这个苍白时代作出结实的奉献。以下是笔者为诗反运动2016年9月获奖诗人王藏写的颁奖辞,就用于本文作结语吧——

咀嚼苦難,反抗罪惡,追尋自由——是作为个体先锋的诗人王藏十多年来的詩歌寫作标识。

对民众苦难专注投入的感同身受,对极权祸害挺身抗击的不屈不挠,对话语权力持续不断地自由追寻,抗命诗人王藏的锋尖诗写,成为当下突破政治话语禁区最令人惊骇的诗歌现象。

他以《厌恶呼吸》、《生命程序》、《人肉工厂》等短诗的锐利感受,揭露了极权病体裹挟诸“毒”对国人内心无孔不入的伤残,对国人生态无处不在的改写,对国人命运无时不有的宰割!他以《自焚》、《黑砖窑》、《坦克混响“尸”》、《血色格桑花》、《黑暗日》、《没有墓碑的墓志铭》……等众多的长诗与组诗,敞亮了诗歌语言的自由之光,强烈彰显出特色社会沿袭至今的种种反人性祸害与反人类戕害的诗性证词。他坚持了崇低审丑打假击恶的“后政治”诗写与“诗性正治”路向,一面抵制“文化装逼”与“精英审美”式的風花雪月偽崇高,一面坚持“语言净化”,抵制“垃圾”、“廢話”、“口水”等“毫無節制地對語言泡沫的賣弄,對粗鄙下作以爛為爛的沉迷。”在知识精英普遍堕落的时代,以诗行合一的姿态,守持了诗性人格的高贵,捍卫了诗性话语的本色,“诗反”了强权与乱象重重围困的险恶语境。


2004——15札记
2016年9月初稿
17年3月底审订

注1:“16字诗学”,为论者数十年探索结合评论实践形成的现代诗学基础理论。限于对境及篇幅,本文不全部述及展开。

注2:“个体先锋”,特指冲击极权语境中政治话语禁区的诗人。参见网文《论“个体先锋”》;后载拙著《中国低诗歌》一书;

注3:详论请参见网文《论“诗性正治”》,载拙著《中国低诗歌》一书;

注4:见小王子:《非模式长诗《自焚》创作谈》


首发《民主中国》


【作 者 简 介】


张嘉谚(网名老象)生于1948年初。佛教居士。前沿学人。教授。诗想者、诗评家、诗学理论家。文革后1978年考入贵州大学中文系,主编校园《春泥》文学民刊,参与全国13所高校举办《这一代》文学民刊;1980年主编校园民刊《崛起的一代》,推动“三个崛起”之外自由诗潮的反叛与独立。始终关注中国当代“隐态写作”,掘发评论中国大陆黄翔、杨春光、哑默、伍汶宪、彭旅闻等“活化石”诗人。2004年初涉网,发现新一轮反叛诗写崛起,遂命名“低诗歌”与“中国低诗潮”;与同道推动“低诗歌运动”,并作系列跟踪评论与理论阐述:提示“垃圾写作”须净化语言,创造优性话语;呼唤“个体先锋”,倡导“诗性正治”与“审毒写作”;为低诗潮首席评论家,亦为参与中国大陆两大诗潮(80初新诗潮与世纪初低诗潮)独一无二之前沿弄潮人。近年持守“独立、自在、责任、包容”的学术品格,着力于本土“字诗学”理论构建。其诗批评与诗人论、文学艺术评论、诗学理论文章散见于海内外网络与报刊;有《凝视中国自由文学》,《中国低诗歌》等诗学研究专著出版。
联系电话:18984396856; 15180742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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