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诗经》里的《郑风》,附带讲一下《桧风》,因为桧是被郑国灭掉的,也是郑国的一部分。
郑国建国很晚,第一任郑国国君,名字叫友,谥号是郑桓公。一般说法,郑桓公是周厉王的儿子,周宣王的弟弟,周宣王封他作郑国国君。也就是说,西周末才有了郑国。
西周的爵位分五等:公、侯、伯、子、男。《左传》里称郑伯,也就是三等爵。
但现在学者结合考古资料,认为这个说法大概是附会出来的,更可能的情况是:
公是一个尊称,国君去世后都可以称作公;天子直接控制的地区,叫王畿,封到王畿之外的国君,就称为侯;王畿之内,自主权没有那么大的国君,就称为伯。蛮夷国家的君主,称为子;诸侯国的附庸国,君主叫男。是这么个公、侯、伯、子、男。
郑国的国君被称为郑伯,说明他本是王畿之内的国君。郑国最早封在哪里,有些争议,但肯定是在陕西关中。
周幽王时代,郑桓公以王叔的身份担任周王室的司徒,是周朝官制中最重要的职务之一了。既是一位国君,又在天子的朝廷上担任高官,这种情况还是常见的。
西周末年,危机四伏,人心惶惶,《国语》里说,郑桓公去找一个老太史问如何安排自己的命运。
上古时代,巫师和史官两个职业不分家,史官不但记录过去,也预测未来。这位老太史预言郑国的命运,乃至预言整个春秋时代的天下形势,说得神乎其神,并且准确得吓人,这段对话大概是后人伪造的,但却提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郑桓公把自己掌控的人口和各种资源,都往东方的济、洛、河、颖一带转移。作为朝廷高官,国难关头,却如此给自己的家族安排后路,显得非常自私,很有点“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的味道。不过周朝还是贵族时代,优先考虑家族利益是很自然的事,有很强的正当性,所以郑国也没把这段当成黑历史,史书上记得清清楚楚。反正,西周覆灭的时候,郑桓公是陪着周幽王一起死的,个人算是尽了君臣大义了。
郑桓公的儿子郑武公,他做了周平王的司徒。郑桓公、郑武公父子两代,都是周王室的司徒,郑国人很自豪,所以《郑风》第一首《缁衣》就赞美这事。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大意是:黑色朝服很合身,破了我再重做一套。到你的官署去吧,回来我给你饭食款待。黑色朝服很合宜,破了我再新造一套。到你的官署去吧,回来我给你饭食款待。黑色朝服很宽大,破了我再另制一套。到你的官署去吧,回来我给你饭食款待。
如何在东方站稳脚跟
首先,郑国有步骤地消灭了当地原有的势力,吞并了好几个国家。
开始郑桓公只是跟东方国家说,我需要一些地方来安置人口,堆放物资,他是王室的司徒,提出要求当地人还是挺愿意的。后来郑武公到了东方,动用王室的力量来谋求私利,阴谋和武力交替使用,对当地国家下手了。
据《春秋公羊传》讲,郑武公到东方之后,表面上跟郐(诗经里写桧,同郐)国国君搞好关系,私下里跟国君的夫人好上了,然后他利用人家夫人的势力,灭了郐国。
插叙一下《郐风》。只有四首,都挺悲的,写的是小贵族在自己国家将要灭亡时的那种焦虑和悲哀。
对于郐这种小国来说,这个突然出现的郑国,根本是一个庞然大物,何况还可以用天子的名义行事。他们可能打不过犬戎,但是欺负我们这些东方人,那是没问题的,何况我们的国君还那么不争气。就是一种做亡国奴不甘心,但是要奋起反抗,国家亡得更快的那种状态。
看一首《隰有苌楚》:
桧风·隰有苌楚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隰是湿地,苌楚是猕猴桃。国家将亡的时候,诗人看见野外的猕猴桃,枝条婀娜,花果鲜美,很感慨,很羡慕。他可能是羡慕猕猴桃,也可能是看着猕猴桃,想起自己的朋友了。羡慕什么呢?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老婆,没有孩子。无知,就没有痛苦,没有妻子,就没有牵挂。
春秋后期,有个大贤人叫季札,他到鲁国,观摩周乐。国风就一国一国的欣赏过来,一个国家的乐欣赏了完了,他就点评两句。到了郐国的,他不说话了,留下了成语叫“郐以下无讥焉”,已经这种状态了,你还能说什么好呢?激励是画饼,批评不忍心,安慰也无从安慰起,只能不说话吧。
就这样,郐国和其他一些小国,都被郑国吞并了。郑国成了春秋时期东方最活跃的国家。
郑国和商人
说回《郑风》,郑国的建立,也充分利用了商人的力量。
商人有两重意思,一是殷商的遗民,这里是殷商文化的核心区。二是这些殷商遗民所从事的职业是做买卖。所以买卖人也叫商人。
郑国从陕西到河南来建国,开发不易,所以就跟商人订立盟约:“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丐夺。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
你不要背叛我,我也不搞强买强卖,更不会乞求、强抢你的货物,你有畅销和珍贵的商品,我也不过问。
从《左传》的记载看,这项协议大概得到了执行,郑国商人很活跃,也很爱国。
春秋战国的国际社会,对郑国人会做生意印象深刻,所以郑国也贡献了很多与商业有关的成语。虽然这些成语也都是埋汰郑国人的。
《诗经·郑风》里有一首诗《出其东门》,可以感受到商业的气息: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大意是:诗人走出城东门,看见美女如云,虽然美女如云,但都不是我的心上人,诗人爱的那个姑娘,衣着朴素,大概是个贫寒之家的女孩吧,但诗人说,我是真的爱她。
这是一首专情男人做的诗,连朱熹也说,此诗是个识道理的人所作,郑诗虽淫乱,此诗却如此好。
这里还有个可关注的角度是,城里城外的人互通有无,城门口很容易形成一个商业区,郑国东门外美女如云的景象,可能正是商业繁荣的反映。
商业发达,是郑国诗乐舞三位一体特别发达的基础
传统的礼乐,讲究的是规矩,满足感官需求不是重点关注的问题。而商业带动娱乐业,就要优先考虑能否吸引人了。
关于这一点,《礼记·乐记》里有一段很生动的对话:
魏文侯问孔子的弟子子夏:我穿着礼服礼帽,听先王留下来的高雅艺术,我很紧张。就怕自己睡着,但是郑国、卫国的音乐一听,我立刻就不困了,这是为啥?
子夏回答:古代的雅乐,那是德音,音乐里包含着各种美德,有各种各样的价值导向;郑卫的流行音乐就不行了,那叫溺音,让你沉溺其中,听多了就淹死了,那叫“淫于色而害于德”,是好听,但是咱得上价值啊。
也就是说,郑声代表流行音乐,不上价值,就是好听。
到了春秋后期,郑声已经是流行音乐的代名词了,所以孔子愤然说:“恶紫夺朱,恶郑乱乐。”我就讨厌紫色,周朝以朱红色为正色,是代表官方的颜色。但是紫色染料贵,穿紫色衣服更能彰显财大气粗,所以社会上更推崇紫色了,孔子看不惯。孔子最推崇正统的雅乐,可是社会更喜欢的却是郑声,郑国的旋律,孔子也看不惯。所以说:“恶紫夺朱,恶郑乱乐。”谈论到如何治国的时候,孔子还说,“放郑声,远佞人。”像远离谄媚的人一样远离郑国的音乐,就是因为郑声淫。
郑国的音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早就失传了,不过诗歌和音乐不分家。《郑风》里的诗,是郑声的文字表达。就从这些诗看,郑声到底怎么淫了?明天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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