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东汉都是汉朝,其实无非是皇帝都姓刘,但两个时代的气质完全不一样,西汉是开拓的时代,东汉是内卷的时代。
西汉,尤其是汉武帝时代,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心;对外好奇、冒险的结果是,证明了冒险往往得不偿失。这是由地缘形势决定的。
希腊对外冒险,航海运行成本很低,埃及、美索必达米亚,都已经有了如此璀璨的文明,地中海沿岸,乌克兰那块儿,是个大粮仓,从在这里购买粮食运回去,比在家乡种地划算多了,计算成本收益,冒险值得。
大汉帝国就不一样了,所谓“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自己的家乡,比周围都富庶,对外冒险,死了多少人,就引进一点新物种,何必呢?
汉武帝时代的冒险,最终让华夏主体人群觉得不值得,到了东汉,对外面的世界不再有好奇心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对外开拓热情不高,汉武帝时代的那种折腾没有了,但积累下来的社会矛盾,只能内部消化;所以就不能不内卷了。
古代中国成功的标志很单纯,就是当官。汉武帝时代,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取得成功的途径,读那段历史,我们会看到各种大起大落的人生。比如公孙弘,本来是个养猪的,皇帝的问题回答得好,就一路提拔当了丞相。东汉要当官,路子没那么宽了,按照察举制,已经当官的人,认为你行,推荐你去当官。这样比较规范,同时也意味着上升渠道比较单一,容易卷。
具体说当官有什么渠道呢?可以是你儒家经典学得好,所谓“明经”;也可能是你道德高尚,所谓孝廉。
分别考察一下这两个标准:先看读书,东汉学习儒家经典,学习成本比西汉高得多。
作为东汉初年的人,班固有段话比较古代的学习和当下学习的差异。
班固说:古代读书人,三个冬天读下来,一部儒家经典就算学通了。这叫“三年而通一艺”。儒家总共有五经,假设15岁开始读经,到30岁也就全部学完了。三十而立,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精力。学习的收获也就很大了。
但到了东汉,一代代学者给经典写了连篇累牍的注释,一句经典,注释的篇幅是原文的几十倍,是常有的事。这对后来的学习者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因为汉代的儒学,讲究守家法,重点在于你能准确重复你老师的意见,跳过老师的意见直接去解释经典,属于大逆不道。所以光读经典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就连这些注释也要熟读背诵。读书成了一辈子搭进去的事。所以,东汉的学习成本特别高。
第一、抄写在竹简上的经典是很贵的,需要掌握的知识量越大,读书要花的钱自然也就越多。第二、既然前辈大师的解释是必须掌握的,想要了解这些解释,非得拜在这位大师的门下不可,就像今天不得不上补习班。
这样一来,穷人就读不起书了。也就是说,在东汉,想通过学习成绩好这条路当官,成了少数人的权力,而且这种权力可以世代沿袭。
所以,东汉就产生一些世代研究某部儒家经典,从而世代都能当大官的家族。比如汝南郡的袁家,就是袁术、袁绍家族,他们家专攻《易经》;再比如弘农杨氏,著名的聪明人杨修就出自这个家族。《尚书》研究是他们家的专长。
东汉的门阀世家就这样开始形成了。
不过,东汉阶层之间的升降的渠道,又没有完全闭合。
那些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却也并不太穷的人家,为了维持在现在的阶层上,甚至更进一步,读书就不得不非常拼了。《后汉书》说,不管哪里要是有个讲经的老师,来找他求学的人,真是不远万里。至于享有盛名的大师,如果愿意上课,他门下有学籍的弟子,可能不下万人。其实很多大师并不好好上课,但能在大师这里有个学籍,本身很重要。刘备家里都编草鞋了,但是也要想办法拜到大儒卢植门下,不为好好读书,就为在大师面前混个脸熟。
这就是东汉当官的第一条路,读书——通道窄,这样的时代,不上不下的阶层,活得最累。
第二条路,举孝廉。特别孝顺特别廉洁,这样的品质被人注意到了,也可以当官。
这条路是不是对于所有阶层都平等呢?也不是。因为谁的能力强,是可以比的;道德谁更高尚,就不大好比。孝顺更加是如此了,实际上在举孝廉的过程中,是不是真孝顺,真廉洁,可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高尚行为,有没有机会得到传播。所以你够不够孝廉,比读书读得好不好,更容易弄虚作假。
比如曹操20岁的时候,被举孝廉,曹操有什么孝行吗?他是那种一路惹祸,一路靠老爹给他擦屁股的坏孩子。但是他家是大贪官家族,有的是钱,给儿子运作一个孝廉怎么了?所以汉代才会有“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童谣。
家庭条件最好的,垄断了大多数机会,真的穷人,也不妨躺平了,只有不上不下的阶层,要花很大的心思博出位。后来所谓的二十四孝,那些孝子很多都是东汉的。如卧冰求鲤什么的。那个趴在冰上化开冰块解决后妈吃鱼问题的王祥可不是什么穷人,他是第一大家族琅琊王氏的老祖宗。
《世说新语》三十六门里,第一门就是“德行”,其中说到东汉名士的道德表现,觉得不可思议,这其实背后反映了汉末名士的生存状态,内心充满了内卷的焦虑,对外表现出相当浮夸的道德激情。
在这样的时代氛围里,他们迎来了一场政治风波,东汉末所有的名士,或深或浅都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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