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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学习笔记之二:《世说新语》为什么成为经典
321 0 2023-11-06
                 

  为什么一部不正经的书会成为经典?

 这里面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世说新语》里写的那些人物,生活在中国历史上一段非常特殊的时期,大概从东汉末年到刘宋建立为止。具体说来,东汉崩溃,三国纷争,三国归晋,西晋短暂统一,然后又分崩离析,进入东晋,东晋又被刘宋取代,《世说新语》里的内容大致在这个时间段。

 这段历史的特殊性在于,皇帝和官僚集团的关系与之前的秦汉不一样,和后来的隋唐以至于宋元明清也不一样。

 从秦始皇到汉武帝,中国社会逐渐成为由皇帝和官僚主导的社会。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围绕着他,从中央到地方,还有一大群官僚在治理国家。

 皇帝和官僚的关系很微妙,一方面,皇权至高无上,可没有官僚,皇帝的权威就是空的,没有办法落地。而官僚要得到皇帝的授权,才可以行使他的权力。皇帝和官僚的关系还有另一面,简单地说,皇帝不喜欢官僚以权谋私。

对皇帝来说,理想的状态是,皇权是垄断的,但官僚系统是开放的。各种政治资源,官僚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你在位的时候是官,退休了就不是官。你是官,不能保证你儿子也是官,你是官,但你干得怎样,要随时接受我的考核。

 说到底,官员实际上是皇家的临时工,而临时工是不可信任的,所以要加强监管。中国古代的官制,什么行政、司法、立法的分立,是没有的。但确实有一个相当独立的监察系统。而朝廷的纲纪,条条款款,针对官员的,至少不比针对老百姓的少,这叫“王法治官不治民”。

但官员的想法,就刚好相反了:第一、既然我是临时工,那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与其长期效益好,不如任内效果好;与其真的干得好,不如让皇上觉得我干得好。第二,为什么我只能是临时工?我也想转正啊,不说像秦始皇之前的周朝贵族那样,或者西方的欧洲贵族那样,身份权力可以世袭,但更多的权益更好的保障更少的监管,总是值得追求的嘛。

当然,官员里也有一些高尚的例外,绝对数量还不低,但看权重,还是很有限,这样一来,官僚系统和皇权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充满张力的关系。

西汉的时候,皇权对官僚还是占优势的,汉武帝用过13个丞相,只有3个结局还行,别的要么被撤职,要么不得善终。至于什么人能当官,只要皇帝欣赏你,你就可能当官。卫青是家奴的私生子,皇帝欣赏再加上有能力一样可以当大将军。类似的例子在汉武帝时代相当多。

但是从东汉开始,官僚集团就反过来对皇帝有比较大的制约了。皇帝不希望他们正式拥有的政治资源,他们越来越多地搞到手,而且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了。就这样,出现了一个很特殊的阶层,所谓“门阀士族”。简单说就是,你能不能当官,要看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族,你家有钱有势还有文化——有文化也很重要,光有钱不行,没有文化这个圈子不认你——这就叫“士族”。你出身高级士族,有了影响力,那就是“名士”;出身低级士族,那就只能是“寒士”了。名士才能当大官,或者摆我不想当官的谱,寒士只能当小官,不是士呢,就根本当不了官。

从东汉末到东晋,门阀士族的权力大到什么地步有区别,但泛泛说来,权力都很大。这就是我们说的特殊性。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大一统历史里,恰好只有《世说新语》记录的这段时间,门阀士族在皇权面前是最硬气的。

而《世说新语》重点关注的人物,就是这些门阀士族,尤其是名士。

有一种说法,《世说新语》是名士教科书,它很生动地展示了名士们的言行,可以供想当名士的人模仿。但跨过门槛的关键,往往并不在教科书里。《世说新语》里有人说过一个名士的定义。

王孝伯言:名士不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三个标准:一、通常没事干;二、酒喝得痛快;三、《离骚》读得熟。这三个标准,最重要的,是第一条。

在贵族社会里,这甚至可以算是一个不用考虑文化差异的普世标准。比如有人概括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绅士的关键标准,也是要“无所事事,并把开销维持在一个显著的水平上。”

“没事干”这一条达到了,后两条可以通融甚至置换掉。什么人才能无所事事还衣食无忧还没人说你的不是呢?当然要有祖传的社会地位和物质、精神财富。

 就拿提出这条标准的王恭来说,他出身顶级高门太原王氏,妹妹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的皇后,他自己一路做到封疆大吏。这样,王恭出门,才有《世说新语》里描写的效果:

 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

下着零星小雪的时候,穿着鹤氅裘飘然而过。穷苦的人在篱笆墙后远远看见,忍不住赞叹:此真神仙中人!

这么看来,与其说《世说新语》是名士教科书,不如说它是名士的宣传片。它展示的是名士们最想被别人看到的一面。这样的一部名士宣传片,为什么会对后来的读书人特别有吸引力,以至于被捧为经典呢?

第一、读书人和名士都是文化人,大家读的书也都差不多;无非魏晋名士更爱读《老子》《庄子》,但面子上还要推崇儒家经典;后世的文人主攻方向固然是儒家经典,但一旦不爽,一样会去读《老子》《庄子》,所以从文化脉络上讲,彼此是相通的。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们再也不可能有魏晋名士那种超然的地位了。

前面谈过,魏晋门阀士族权力很大,甚至一定程度上超过了皇权,但从《世说新语》诞生的刘宋开始,皇权就已经开始反击了,等到了唐宋,尤其是宋以后,皇权对官僚可以说确立了绝对优势的地位,最重要的制度创新就是科举制。

科举制实际上就是在官和民之间,开辟了一个对流的通道;让民可以通过考试成为官。这样,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大大增强,读书人数量激增。同时,也让已经是官的人,在位置上很有危机感,要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挤下去,又成为民。

所以,宋以后的文化人,很没有安全感,对于皇权的依附性是很强的,虽然有些人还是被称为“名士”,但其实已经和魏晋名士不是一个物种了。

具体来说就是,魏晋名士最硬核的标准——没事干,有老钱,这样特有的社会保障,后世文人是很难拥有的;而魏晋名士生活的时代,世家大族权力很大,他们可以不在意体制的约束,后世文人却必须忍受。读《世说新语》,必然生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觉。

总结一下:一个特殊的时代造就了一群特殊的人,而《世说新语》的特殊写法,又放大了这群人的风度,使它格外迷人,而且不可复制。于是,在一代一代读书人的想象中,这部书成了一部可望不可及的经典。

尤其是《世说新语》的叙事,是刻意制造悬浮感的,大时代的背景被模糊了,当时的民族冲突看不到;社会中下层的生活状况,也基本没写。哪怕从记录逸事的角度看,《世说新语》处理材料的手法,也类似于我们对照片做了背景虚化处理,这样一来,照片当然会美丽很多。

所以说,要真正理解《世说新语》,光看《世说新语》是不够的,还需要了解它所涉及的历史时代。

它涉及的第一个历史段是东汉末年,下面我们来说说东汉这个时代,名士们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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