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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吃
330 0 2023-11-04
                 


偷 吃

盐巴


我开了一家饭店,很小气,如果客人走了桌上还剩有好菜,我常端来吃,舍不得倒掉。

或许服务员会暗地嘲笑,仍不忍心倒掉。因为,我有吃生肉的经历,而且,是偷来的肉。

那年才十七岁,我因一桩刺杀武警案被捕,当天遭受了无比残暴的酷刑。

整天饥肠辘辘,肚子似饿了一年多,筋疲力尽,一天到晚就想着吃东西的事儿。

记得第一次偷吃的不是生猪肉,是快餐面的汤。

那是在广州石井镇少年犯管教所第二中队。

我被警察从广州黄华看守所转过去,没吃早饭,中午十二点才到少年犯管教所,当时,他们正在分饭,我们几十个新来的孩子却还没有分组,所以没计划我们的午饭,只能看着他们吃。

等我们分好组,他们已经吃完了饭。我们上一顿饭是在前一天下午四点在看守所吃的,现在已是第二天,要等到下午五点半以后才有饭吃,要忍饥挨饿二十五个小时。

我在想:不把红旗下长大的青少年当人了吗,他们拍摄的电影《少年犯》居然感动了几亿人。后来,少年犯管教所常有外国人来察看,来拍摄,我们中队假装学习,发新书,假装上课,欺骗全世界,说是中国的监狱有人权。

我们被转到少年犯管教所,没吃饭,却命令我们做搬运的重活儿,累得浑身发抖。

饿了二十五个小时,终于开饭了,开饭的时刻很兴奋,我满足地观察这奇特的世界,克制着想吃饭的强烈的欲望。

所有人带着小凳子在操场分组坐下,组长抓着一把铁勺在饭桶里使劲儿刨,把饭刨散,挑起抖几下,又刨,再挑起抖几下,重复多次后,米饭散成了粒粒状,饭的堆头也高了许多,这才开始分饭,底部没刨散的饭块块,最后分给组长和副组长。

分饭时,组长说:今天加了新人可能没有通知厨房,饭还是和昨天一样少,太少了。

饭确实很少,加一倍也不够。于是,新来的只能意思意思,每人分到了约一百多粒大米饭。我看着这一口就能咽下的米饭,想哭,但,没哭。我突然发现这世界很原始,人类与动物没有多大区别。我发誓要看下去,要坚持,如果有足够的力量,一定要改变它。

其他的孩子每人分到了少半碗粒粒饭,因为菜太少,几乎都把菜留在了碗边,等最后再吃,他们有的带来了酱油,有的带来了盐,把盐或酱油拌在饭粒里,兴奋地吃着,吃完,很庆幸,左右观望,时不时还看一眼新来的。

半夜,我听到组长在吃快餐面。灯已熄灭了,而我们组员凭借着从窗外的高墙上照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亮,躲在蚊帐里加班——组装电器开关(每晚加班七小时以上,有的手脚慢,常连续加班几个通宵,还会惨遭毒打)。为何要躲在蚊帐里干活儿还要关灯呢?那是为了不让警察看到,其实,他们都知道。

组长吃快餐面的声音很是夸张,我们干活儿的几乎都放慢了速度,在听他吃面,知道他吃了几口,每口大约吃了多少条,有两次,我能确定他嘴里只有一根面条,因为我听到了单调的吮吸声。

我相信太阳还在地球的反面运动着,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强,要活着。

凌晨五点多,我去上马桶(宿舍里面没有厕所),突然嗅到了面汤的香味儿,那抢鼻的熟香味儿诱使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一看,真是一碗没有倒掉的面汤,我没加思索端起就喝,那滋味儿比我的泪水还浓,但是,真的很好喝。

后来满了十八岁,被转到广东鹤山营顶劳改支队。

有了那次偷吃面汤的经历,我的胆量大了一些。每次分的饭都吃不饱,至少还欠一倍的量,心里糟得慌。

一次,组长吃肉被我看到,我决定再次偷吃。凌晨两点,室内很暗,我揭开了组长用于蒸肉的饭盒,沉甸甸的,肯定有肉。我捏了一块就往嘴里送,很香,猛然感觉是生肉,却一下就滑到了喉结口,不愿吐出来,这时器官不听使唤了,直接吞了下去。

当时我想,原始社会不就是吃生肉吗,这里与原始社会有什么区别呢?

后来,美国指责中国大陆政府侵犯人权,其中一条直指监狱酷刑与虐待,大陆执政党发表了白皮书予以回应。监狱召开大会宣读中国大陆政府的白皮书,犯人听了,多次哄堂大笑,宣读不得不停止。我没笑,因为,大家笑的时候,我想哭。

那次开完“白皮书”大会,就真的可以吃饱饭了,只不过,一星期难吃到一片肉,且,菜里杂草多、黄叶多、肉虫多、不见油。我已很满足了,我是真的认为大陆执政党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我不知该谢谁?

偷吃生肉的记忆已铭在了心坎上,常提醒我不要浪费食物,哪怕已成为了饭店的老板,桌上剩有的好菜,我常端来吃,不舍得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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