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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的道歉
92 0 2023-10-17
                 

晚 来 的 道 歉

盐巴


三十三年前,我二十岁。在监狱里,林警官(林玮)对我特别关心,每次当我身陷困境,他都会主动及时地为我提供庇护,后来,他提升我为总统计,管理两百多位犯人的生产数据,我有自己的办公室,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统计生产数据,以及阅读文学作品。

没多久,林警官就帮我减了一年刑。

那段时间,另一位干警对我进行了敲诈,真正对我有恩的人是林队长,而不是他。正因他的敲诈提醒了我:是否应该有所行动,对真正的恩人表达谢意。

我写信了,要求家人来探,先送给敲诈勒索的干警一笔现金。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从千里之外赶来,胆战心惊地将一叠现金塞进了他的衣兜里,见他一直笑呵呵,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另外,我还私藏了一些现金回到了监狱,准备送钱给恩人林队长,不然,被敲诈后的我,面对真正的恩人时难以心安——难道,对我不好的干警,给他钱,对我好的干警就不给?

林队长不知我被敲诈的事,不理解我的心情,针对我的“感谢”,也许认为我亵渎了他的情义,在用金钱衡量他为我所做的一切。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

那天,我很紧张,把现金用信封装好,放在他办公桌上:“林队长,这是给您的,我想表示一下谢意。”说完,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走了。

终于,这件事还是朝着最可怕的方向发展了,这是我极不情愿看到的事,对我的监狱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打击很大,或许也正因此事影响了他的仕途,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观。

林队长居然把这钱交到了大队部。

我被传唤、审查。

我害怕极了。

要知道,在监狱里,私藏大量现金,是严重违反监规的大事,用现金行贿,更是违法的行为。在审讯室,面对审查我的警官,还有严肃的林队长,我十分忐忑。只是,我不恨林队长,就算他撤回我的减刑裁定,再加一年徒刑,我也不恨他,因为,曾经,他是我的恩人。

现在,我成了被告,台上坐着的原告,是我一直想着该如何报答的恩人——林警官。

这时的我是自私的,想到了亲人的眼泪和期盼,必须为自己找个借口进行辩护,尽量开脱或减轻罪责。

我答辩说:“我没有行贿的想法,只想把现金存在他手上。那钱是我从亲人寄来的包裹里找到的,后来就把钱交给了他,目的让他代为保管。”

主审官听了,将信将疑。林队长气得怒目圆睁,似在发抖。

审讯无果,我没有被取消上次的减刑裁定,甚至,那些钱也没被没收,最终,还是存进了我的账户。

我深信,他们在商讨该如何处理我时,林队长与他们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虽很生气,却没坚持动用法律武器制裁我。但,我估计:他对我已深恶痛绝。

事后,他还是自己亲自下手了,狠狠地惩罚了我,对此,我至今毫无怨言。

他走进我的办公室,缓缓地说:“你,到二车间干活去吧,我,安排人接管你的职位。”

我说:“好,能不能现在让接管的人过来,我把每个程序对他讲解一下。”

“这个不要你管,你走吧。”他的声音还是不大,但字字铿锵。

从“总统计”,一下子贬为了体力劳动者,这巨大的落差,是他对我最严厉的惩罚。

我走出了办公室,进了劳动车间,心情很平静,喊道:“组长,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组员了,给我安排活儿干吧。”

消息很快传出,这一爆炸性的新闻,成为了大家议论的焦点话题。还好,我没得罪过犯人,从大家投来的目光里,我看到的多是“不解”和“同情”。

在大家心中,林玮警官是位最值得尊敬的警察。

若林队长脸色不好看或哪天没来中队,大家会关心地打听,最后,会有人找到我问:“林队长怎么啦?”其实,我也没有答案,林队长从未对我谈过自己的家庭和私事。

这次,想不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我深深愧疚,没了食欲,只喝水,我也想惩罚自己,让林队长看到我无声的道歉。寒风呼啸,我特意站在走廊的通风口,努力劳动:织藤椅,手指鲜血横流,狱友看不下去,要为我包扎,我拒绝了。

有狱友为我送来了食物,我一一谢过,没吃。很快,我病倒了,发高烧,感觉晕眩,咳嗽不止,狱友要为我请病假,我没有同意。

三天后,我已浑身无力,开始喝牛奶,走路被人搀扶着,但,还继续坚持劳动,有几位快速完成了劳动任务的犯人,争相帮我织椅,直到第六天,我的劳动任务,几乎都靠别人帮我完成。

狠狠惩罚了自己,感觉随时会休克,我开始吃饭,吃药,打针。

一个月后,我渐渐康复。据说林队长要调走了,我好想和他再说说话,但,每见到他,不由得低下头,绕道而行。我想,或许,他不想看到我,将永远对我保持遥远的距离,所以,我不会再次打扰他,就这样,让我在他记忆中消失吧。

这天,有位犯人上二楼叫我,说:“你下去吧,林队长叫你继续当总统计。”

顿时,我感觉全身发麻,问:“他人呢?”

“林队长说完就出去了,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你快下去吧,他已经叫那位总统计让出位置了。”

我快速跑下楼去,看到这间已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心头苦水翻涌,千头万绪在脑海纠缠不休,一时,我不知该找谁倾诉,任由孤独噬咬我的心灵。

从那以后,直到今天,三十三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林队长,听说,他离开监狱后,在广东省梅州市监察局工作,他应是已经老了,如果真有神,我希望上帝能保佑他。

年年月月想起,我却没有勇气面对,今天,又想起,就写出来,算是表达歉意。

对不起,林警官,我的道歉迟了三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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