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国 更 美 丽

 

                    盐巴

 

 

    最不情愿做的事情，终于还是做了——第一次抬了尸体。多么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

 

    她是一位十二岁的小女孩，是白血病患者，是我的邻居。真没想到：她会死去，而且，由我参与抬尸体。

 

    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为死人更衣、化妆、和移动尸体的场景，虽觉神秘，也未产生要看一看的想法。

 

    抬她下床，我心都碎了……

 

    早前，得知她患了白血病，且是绝症，我赶去看望。这一次，她还能吃能说能走动。

 

    “诗莹，亚叔叔来了。”她奶奶边给我让座，边说。

 

    她本是垂着头的，在想着什么，听说我来了，忙抬起头。看了看，转身，背对着我，不说话。

 

    哦，孩子，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很不正常的反应，让我苦思不得其解，于是，很尴尬，都沉默。

 

    这是一位十分乖巧的小女孩，爸妈都在深圳打工。几年来，她喜欢一个人单独玩，常走到我酒店门口来，我看到，会对她打个招呼，或给她一罐饮料。

 

    尽管她很拘束，但常来，我知道，她喜欢我的酒店。

 

    她不知妈妈的模样，才一岁时爸爸妈妈就离了婚。单亲的孩子，很是可怜，待人接物的不足，一点儿也不让人嫌弃。

 

    我仍然很喜欢她，或许是因我女儿与她一样大，女儿是弃婴，曾被人丢弃在寒夜的冷风里。都是十二岁，相比之下，不同的境遇，令人心生同情。

 

    这同情，怎堪负她的死去，命运让我唏嘘不已，身边的悲剧令人无限感慨！

 

    尽管她很忧郁，从未与我谈话，但我知道，我是她最信任的邻居。每次接过我给的饮料，会低着头，用小手托着，半天不语。

 

 

    这次她生病，看望时，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让我心如刀绞，说不出原由。直到她死去，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

 

    ——原来，我救不了她，她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位自己喜欢却又救不了自己的叔叔，所以，不想面对。

 

    得了绝症，大家都瞒着她，但这位聪颖的十二岁的孩子，从许多匆忙赶来看望的大人的凝重的表情里，又何尝不能感知：死神即将降临。

 

    她越来越沉默了，不想与人说话，包括她的亲人。

 

    后来，第二次，我去看她，她想说话，却说不了了。

 

    她躺在床上呻吟，已两天两夜，且没吃东西。那痛苦不堪的状态，令人心碎，让我刻骨铭心。

 

    我不忍心看她痛苦呻吟的表情，但预知她即将死去，好想从她表情里知道，她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

 

   “诗莹，亚叔叔来看你了。”与上次一样，她奶奶喊着。

 

    进到房间，我看到了诗莹，她喘息着，努力地转身望了望，然后，翻过身，用胳膊挡住了脸。这一次，我们对视的时间，比上次长一秒。

 

    这一秒，是我们最后的对视，它似乎告诉了我：算了，一切都是浮云。

 

    第三次去看望，她已死去了二十多分钟。

 

    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痛苦犹在，鼻血渗出，眼皮粘合，我的心在滴血。

 

    她爷爷向我哭诉，说：“她终于解脱了……她好痛苦……你不知道，她……她哼了几天几夜，不知有多痛……”

 

    我泪眼模糊，直到眼泪掉下来也不擦拭，我知道，这一阵子的眼泪是擦不完的，是的，我无法分担她的苦痛，只能看着她步入天国。

 

    按我们这里的乡俗，必须尽快将她的尸体运走和埋葬。

 

    最先赶到她家的外人有我和妻子，还有两位女邻居，还有我的父亲。

 

    诗莹的爷爷奶奶在一个劲儿地哭泣，两位女邻居为诗莹更换衣服。完后，我与父亲进去，准备把她抬出来。

 

    当父亲提出要把她从床上抬出来摆在客厅的地上时，我一身发麻，左右巡视，突然发现，能做这项工作的，只有我和我的父亲。

 

    我知道无法逃避，也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件事完成。这时候，没了一丝恐惧，只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不知从何下手，也不知，当我抬起她时，心情会怎样。

 

    当然，有父亲在身边，我想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爸爸看了看表，说：“进去吧。”

 

    爸爸的意思很清楚，是说可以抬尸体了，等于发出了要我参加的指令。  

 

    我欲表现得毫不犹豫，可还是笨手笨脚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来到了床边。

 

    “动手啦，动手啦！”爸爸叫我。

 

    “就这样，我抬脚吗？”我紧张地问。

 

     本来，爸爸是要抬她的头，让我抬脚。爸爸已把手伸进她的脖子下，看我还在犹豫，临时改变了计划，说：“来来来，把被单一起提起来。”

 

    终于，我迅速提起被单的两角，思绪乱飞，心情无比痛苦，就这样，我与父亲把她抬出了房门。

 

    安息吧，邻家的孩子，或许，天国更美丽。

 

    回忆她那一幕幕孤身只影的情景，我任由泪滴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