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钱”

盐巴

家乡每年农历七月半要祭祖，烧“钱”数百亿，以供一年“生活”所需。

三伯是我们家族最年长的老人，所以由他牵头操办。

那一次，三伯忙着准备烧“钱”，我问：“为什么有些包没写名字？”

三伯说：“那些包封是送给阎王的。”

“阎王自己没钱吗，为什么要别人给他烧钱？”

三伯说：“这些钱呢，统统都是先进阎王府，阎王扣去一部分税收，剩余的再发给亡人。我另外烧了几包给阎王，这个是一点心意，与税收无关。不烧也可以，就怕求阎王办事的时候会麻烦一些，还怕人家卡壳不办。再说哦，多送一点给阎王，说不定还可以在阎罗殿捞个一官半职，那日子就好过哒。”

我说：“阎王收了税就应该办事啊，如果不另外送钱就卡壳，那不是敲诈勒索了？”

他忙着，没理我。

接着，他拿出一扎散“钱”，要我四处散发着烧，说：“这是烧给小鬼们的。”

“什么小鬼？”。

三伯说：“还不和世界上一样，有警察，有黑社会，有这样那样的部门，都要给一点咯。”

“要是不给呢？”我没问他比喻的是哪个国家。

“除非你是阎王，看你有好狠！”

“你怎么知道的？”

三伯说：“你看世界上的人啦，一样的啦。”

我在想，三伯没出过国，他所说的世界，应该是指中国社会吧，我问：“你看得这么透彻，为什么没发财呀？”

三伯说：“我一直都是这样穷，冇得本钱，拿么子送，拿么子发财？”

我：“难怪有些外国人看不起中国人。”

三伯：“你这话就不对了，中国人怎么啦，冇得中国人，这世界有这么好啊，美国又如何咯，还不是搞成那个样子哒，你看美国人的日子有中国人好过不咯？”

记得三伯曾教育孙子：好好读书啊，长大了考大学去美国。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他心里，美国已是天堂，可是，此刻，他似乎又把美国说成了地狱。

三伯早已把中国人比作鬼和鬼奴了，却不承认中国人坏，说是美国人比中国人更可怜，说是中国社会比美国社会更优越，这是怎样矛盾的想法，试问，还有什么社会比鬼社会更糟糕？

我哽了半天，问：“外国的阎王也受贿吗？”

“那我就不晓得啊，只晓得他们信耶稣，冇得阎王吧？”

“那他们那里有鬼没呢？”

“应该冇得。”

这个我不相信，世上若有鬼，各个国家都会有，只是，有的国家多，有的国家少，至于阎王，中国人都清楚，只有一个。

“小鬼可以不理他们啊。”我说。

“还不和人一样，门卫保安村长公安都要打个招呼撒。”

我感觉，三伯渐渐有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便不再吭声。

三伯点燃了纸钱堆，一股黑烟渐渐散开，火焰越来越大。每年烧“钱”时，总有旋风升起，风火强劲有力，呼呼作响。

“不要抢啊，不要抢啊，”伯父喊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啊。”

这时候，我有好多话想说。

火堆中，腾出一束浓黑的烟柱，在天底下展开鬼魅般的身影，我不想眨眼，知道自己在发呆，心想：阎王啊，你真划算，好像还是“终身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