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生日快乐

盐巴

女儿读三年级了。那天下午，她是哼着歌儿回家的。

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可以看得出来，一定有很开心的事。

值得她津津乐道的，都是小儿科。我忙，没在意。

女儿跟着我走进房里，开口了：“爸爸，你猜，21号是什么日子？”

我答：“不知道”

“你猜！”女儿指着我命令道。

“你同学的生日？”

“不是。”女儿神秘地摇头，手还指着我，等我再猜。

我开始琢磨了：小孩子家的，一个普通的日子，除了生日之外，还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呢，难道是老师的生日？

不，那不可能。老师的生日，怎会告诉学生呢，而且，学生会告诉家长的呀，如果家长以为是老师在索物，谁敢不送礼？如果家长都争着送礼物，那么，老师可要发财了。我苦笑，并在心里暗骂自己卑鄙，把神圣的人民教师想得太龌龊了。

“还是猜不到。”我摇头。

“告诉你，21号是我们老师的生日。”

我很惊讶，再也笑不出来，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女儿说：“老师自己说的，同学都准备送她礼物。”

我突然有了恶心的感觉。

看着女儿高兴得像要过年的样子，我问女儿：“那老师知道同学们的生日吗？”

“她怎么会知道呢？”女儿说。我没告诉女儿：其实老师的学生资料里，都记录着每个孩子的出生日期。

“你准备给老师送什么礼物？”

“我还不知道。不过有几个同学都准备好了钱，他们每个人都准备好了几十块钱，还不知道买什么礼物。”

“都是自己的钱吗？”

“有的是自己的钱，有的是找爸爸妈妈要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自己出钱吗？”

“想得美，你帮我出钱。”

我斗不过她，答应了，却说了句调侃的玩笑话：“雯雯，你也可以把爸爸的生日告诉老师哦。”

女儿问：“爸爸的生日是哪一天呀？”

是哪一天我不想告诉她，担心她真会告诉老师，于是搪塞着说：“十天以后的那天就是啊。”然后忙去了。

可是，就因这一句话，我将后悔许多年，我对不起女儿，她将在不解中度过数年，她的性格因此而改变，幼小的心灵遭受了沉重的创伤——万万想不到，女儿还真把这句话告诉了老师。

接下来，女儿再次放学回家，没有唱歌，没有微笑，脸色阴沉沉地，还恶恨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很可能与爸爸说的假生日有关。

“怎么啦？”

“别说了！”女儿蹬着脚大叫，恶狠很地看着我。

“是不是老师说你不该讲出爸爸的生日？”我有了预感。

女儿再也禁不住眼泪，哇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不解地看着我，好像在说：“爸爸，你要我做了什么，你知道我为此受了多大的委屈吗，你知道我被人嘲笑和冷落了吗？”

我心如刀绞，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个错误，无论我怎样弥补，都将无济于事，就让时间冲淡一切吧。对不起，女儿，爸爸错了！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几天，女儿告诉我：“老师邀请同学们一起去‘欢乐谷’旅游。”

“多少钱？”我以肯定要买东西的口气问她。

“每个同学要交125元。”

我又卖关子说：“好啊，你是花自己的钱，还是想要爸爸出钱？”

女儿说：“那还用说？”

我当即付钱支持，于是，她又像盼过年一样，盼望旅游的日子快点到来。

一个星期终于过去，女儿盼来了旅游的日子。她把这几天得到的零花钱都积存起来，买了一大包精美零食，说是提前买的便宜很多。一大早，就乐滋滋地出了家门。

我一直在忙工作，没期待她会带来什么乐趣的故事，但已作好了她回家就喜笑颜开扯着我啰啰嗦嗦的准备。

下午五点，女儿旅游回来了，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对着电视机，看得心不在焉。

“今天玩得开心吗？”

“不要说了好吗。”

我又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一丝凉意掠过心头：“怎么啦？”

“不要说了，不要说啦——”女儿崩溃似地大叫，眼泪汪汪令我心碎，她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瞪着我。

女儿平时一直都很温顺，如此反常，让我惊讶不已，我已深深感到，她又遭受到了大人都无法承受的创痛。

“对不起！”我以百分之百的真诚向她道歉。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你知道别人说我什么了吗？”

我无语，呆望着她，等着她把伤心的事说出来。

她说：“老师生日那天，把同学们的礼物都收下了，就我的一盒咖啡退了回来。我把咖啡包装得很漂亮，我买了好精美的纸花帖上去，呜……”

我没再问了，知道原因了，只是，突然知道真相，还是接受不了。

“老师说，你不是说你爸爸的生日快到了吗，去送给你爸爸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老师的语言是没有破绽的。但是，她绝对给了我女儿一个极度冷漠的表情，这表情，女儿将终生难忘、刻骨铭心，她将悔疚一生。

我眼眶湿润了，我愤恨，我无处声讨，无力挽回。

我等女儿继续说下去。

“今天旅游了，我把吃的东西拿给好朋友吃，老师却叫同学们不要吃我的东西，她对姚瑶说我的爸爸是个小气鬼。大家玩得很开心，就是不和我玩。我就，我就在一边，偷偷地流眼泪，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的眼泪真的无法抑制了，不想让女儿看到，躲进了房间。

此刻，我有好多话儿想对女儿说，我好想告诉她：你的爸爸不是一个小气鬼，他常年都在救助流浪人，常对灾区捐款，还为穷困的学生交过学费、送过一百双新鞋，还收养了一名弃婴（我女儿就是，她生下来就被亲妈扔掉了，那时计划生育，不巧还是寒冷的冬天，路人都不要，我与妻子把她抱回了家。）……

无论什么权力，一旦到了某些中国人手里，就可能成为敲诈的工具，无论什么资源，一旦被某些中国人管理，就可能成为自家的存折。

我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在想，是否老师要记恨一辈子，是否只要有机会，还要报复？

老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从心底里向您认错了，求您，不要折腾我的孩子，她还小，真的不懂世事。

老师，我的道歉您能接受吗，如果能接受，明年您生日那天，我愿意宴请您，给您买来丰盛的礼物，还会鞠躬、郑重地说一声：老师，您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