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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弟姐妹
129 0 2023-11-05
                 

 

 

大姐建英

最近因为我的新书要出版,里面有关于姐姐的文字,编辑要我姐的照片。我搜罗了一些她年轻时的发了过去,朋友很惊讶: 你姐姐原来是个大美人啊。我这才发现,照片上年轻时的姐姐身材窈窕,目光清澈明净,洋溢着活泼美丽的风采,在晴朗的阳光下,与彩旗、绿树一起交织成一片青春、希望、光和色的世界。

 我曾对如何写姐姐十分踌躇,不是因为没得写,而是值得写的东西太多了,反而无从下笔,不那么好写。 还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吧。

 据母亲说,小时候,我是在姐姐的背上长大的。姐姐长我八岁,是家里的老大。她读小学的时候,我刚会爬,那时候农村没有幼儿园,母亲又多病,身体好的时候还要干农活,带我成了姐姐的主要工作。姐姐经常上学的时候背着我。有时候母亲病了,姐姐就去学校请假,老师问,这次请多长时间?姐姐低着头小声说:俺也不知道,俺娘好了病就回来上学。

好在姐姐冰雪聪明,落课再多成绩也名列前茅,老师也都体谅她。 可恨的是,别看我现在瘦得像黄鼠狼,小时候却胖乎乎的,天天趴在姐姐后背上,死沉死沉,把她的小手指都累成了畸形,至今不能伸直。 我懂事以后,最怕的人就是姐姐。父母顾不上我们一群猴精似的孩子,姐姐要管着大哥建忠、二哥建刚、我和小弟建孟四个淘气的弟弟,体罚是家常便饭。我若在外面惹了祸,屁股上总会留下她的红手印。我就和弟弟给她起了个外号,但是不敢公开叫,否则不但屁股受不了,耳朵也要被拧下来。

 姐姐在家管我们很严,但是在外面又成了我们的保护女神。记得那时二哥建刚性格软弱,我在外面淘气被人揍了,他思量打不过人家,就不敢吭声。我姐虽说是女孩,遇到我被人欺负一定冲上去撕打。有一次一个半大小子欺负我和二哥,正好被放学的姐姐撞上,姐姐将他按倒在地,用指甲把他的耳朵掐出血来,逼着那小子告饶,保证以后不再打我们兄弟,才罢休。

姐姐就像小家长似的,管我们,也爱我们。给我洗澡、洗衣服。我上寄宿中学的时候,还是邋里邋遢,每次回家,都带回一大包气味难闻的脏破衣服,都是姐姐,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包里,一股子肥皂和阳光的清香。因为姐姐的“娇惯”,我到结婚都没有学会洗衣服。

后来大姐出嫁了,姐夫是个性格宽和的中学老师,夫妻恩爱, 生了一对聪明漂亮的女儿。姐姐的婆家离我家有5里地,后来搬到镇上有10里地,再后来搬进城里有60里地,姐姐越走越远,但是她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回娘家看母亲。每逢过节、过年、放假或者家里有了什么事,姐姐总会和姐夫,还有他们的女儿们,回到母亲家。姐姐家的条件相对较好,回家总是大包小包,给母亲带东西, 鸡鸭鱼肉、时令蔬菜、新鲜瓜果、烟酒糖茶,甚至劈柴、煤炭、小米、粗面,凡是家里需要的,什么她都往家里拿。这些年父母亲年纪大了,春天冬天要吃许多药,都是她一个人供给。她一个人对父亲母亲的奉献,比我们四个儿子加起来都多。 母亲常说,你姐姐小时候,没穿一件好衣服,没吃一顿饱饭。 吃苦最多,受累最多。我生病的时候,差点送了人。现在老了,倒是全靠她照料。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泪眼晶莹。

除了对父亲母亲特别孝顺,姐姐对我们几个弟兄,也是关爱备至。大哥买车、二哥盖房、弟弟建孟做生意,谁缺钱都去找她。她把自己的钱借空了,就四处为我们借。姐姐甚至把自己的房子,和姐夫的工资都做了抵押,给我们弟兄借钱。数额达几十万。 我大哥的两个孩子,李娜和李冬;弟弟的儿子李飞,都是在我姐姐家读完中学,考上大学的,二哥的女儿李盼盼,也是在姐姐家 读的幼儿师范。姐姐为了弟兄们的孩子成才,义务抚养他们,长达十多年。 最令人感慨的,是姐姐的宽容和大度。俗话说,龙生九子,各各不同。我们弟兄受姐姐的道德感召,从来没有因为父母抚养,和经济问题发生过争执。但是四个妯娌却未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为了怕母亲生气,姐姐对她们总是温言抚慰,以身作则,以心感召。

有人说,上帝不会把美貌和美德,赐给同一个女人。我认为, 在我姐姐身上是个例外。

 

大哥建忠

我家是大排行,分别是大姐建英、大哥建忠、二哥是我大伯家的建军,三哥是建刚,二姐是大伯家的建荣、老四是我,三妹是大伯家的建华、五弟是建孟,四妹是大伯家的建梅,最小的弟弟是大伯家的建中。

大哥建忠为人宽厚,脾气慢,酷爱喝酒。他的水性非常好,跟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张顺有一拼。每年汛期大沽河发水的 时候,河的宽度能赶上黄河,真可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庄子·秋水》)。 这个时候,水性再好的人也只敢站在河堤上“望洋兴叹”,我大哥和一个叫“拴住”的半大小子却敢跃进波涛翻滚、漩涡密布的激流中,晚上还到吊崖上去钓白鳝鱼。每到了汛期都是我大哥们的狂欢节,洪水会给他们带来滚滚“财源”,从上游漂来的木头啊、 木车啊、家具啊、牲畜啊、还有瓜果什么的,都被他们捞上来,每年他们都发一笔小财。

有的时候上游的人找来了,他们也还人家, 施主一般也会给点酬谢。到了晚上,大哥拴住他们就会到小酒馆里喝酒猜拳,闹到深夜,村里水性不好的青年,虽然眼红,但是 也只能感慨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大哥除了水性好,运气也特别好。有一年,大沽河水退迟了,他在河堤里面的一块地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种。父亲说,你先去撒上农家肥吧,看看集上有没有秋菜种子撒一点。

我大哥光撒了肥,忘了买秋菜种子。这块地也就闲了下来。住了一段时间,下了 一场雨,遍地里居然长出了很多冬瓜苗来。大哥大喜,也不去照料,随它乱长。到了秋收的时候,遍地都是巨大的白冬瓜。大哥推着车子卖冬瓜,那年冬瓜价格特别高,让他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我大嫂不解,你也没有撒种,哪里来的冬瓜?

大哥骄傲地说,懒 人自有懒福气。

 原来那农家肥里有谁个丢的烂冬瓜,种子留在肥里了,我大哥 把粪一扬,等于撒了冬瓜种。那年的冬天,大哥得了个男孩,取名李冬。

 

三哥建刚

三哥建刚心直、嘴拙,突出的优点是特别勤快。小时候,三哥喜欢沾知了,放了学常常把书包往沙滩里一埋,扛着杆子跟钻进大沽河边的密林里。三哥沾的知了太多了,烧着、炸着、腌着都吃不完。沾知了要仰着头,顶着烈日,时间一久,他的脸晒得像非洲的黑孩子。脖颈也僵直如鸡,走起路来都不能目顾左右。说起来我三哥并不是喜欢吃知了才去沾,用作家王小波的逻辑说,因为知了在那里,他就是要沾。

记得1977年秋天,三哥应征入伍,离开家的前一天,他担心家里没有柴草,半夜起来去割芦苇。不知道运回多少趟,天亮的时候,家里院子里形成了一个草垛。三哥最后一趟到了大沽河边割芦苇的时候,发现其他伙伴都没有来,他实在起得太早了。

三哥半夜起来割草的事,我姥姥唠叨了半辈子,一直到她老人家临终时还说:建利(我三哥的乳名)是个实诚人啊,要当兵走了还割了半夜草。

 三哥当了两年兵,表现良好,但是因为心眼实诚,虽然干了很多好事,却不能入党、提干。1979年春,南方边境响起了枪声,中国军队对越南开战。我三哥所在的部队干部战士纷纷写请战书。 三哥学习不好,手里头提得起锄头提不起笔头,又羞于求人,就成了班里唯一一个没有写请战书的人。指导员找他谈话,他居然说:俺 想俺娘了,指导员如果让我去越南,看了娘回来我就走。 指导员说:保卫祖国重要,还是你娘重要?三哥低着头想了半天,说了一个字:娘。

不久,连里让我三哥复员了。连里那些咬破手指血书请战的人,虽然一个也没有去前线,但是因为表现好,有的提了干,有的入了党。跟他一起入伍的三娃子后来还分到了县公安局当了警察。

三哥心地善良,喜欢做生意,足迹北到黑龙江,南到上海、福建。他没有生意人的那种精明和市侩,但由于他讲究诚信,童叟无欺,客户很信任他。再加上特别勤劳,所以,生意比一般人还好。 但是,三哥有个不良嗜好,喜欢玩牌,经常把一年辛辛苦苦挣得钱“捐”给了牌友。

三哥的日子一直很难过。我和大姐、弟弟不得不经常给他一些周济。 最近几年,我的家乡有一个蔬菜批发市场,给青岛和周边的大城市供应蔬菜。三哥从行商变成坐贾,在批发市场开了间“诚信蔬菜批发店”,因为为人实诚,别的批发店门可罗雀,他的客户却排着长队来拉菜。没有多久就还清了旧债,还建了六间漂亮的房子。 三哥的日子开始过得舒心,丰裕。

 弟弟建孟

在所有我的兄弟姊妹中,我跟弟弟的感情最深。不仅因为他最聪明,为人最仗义,经历最坎坷,更因为他是我们家最有现代意识 的人。 弟弟生于1966年11月,那是文革已经发动,我家正处在剧烈的政治动荡中。听母亲说,我弟弟其实是计划外生育的,因为母亲身 体不好,生育了4个孩子,已经没有再生的想法了,但是当初没有计划生育政策,没有避孕措施,弟弟还是来到了世间。 我一直疑心因为这个缘故,父母对弟弟不太关心。那时候农村穷得的连老鼠都不上门,我们家孩子多,父母要为一家的生计操心,还要应付没完没了的批斗会,所以我们基本没有人管。常常晚上半夜醒来,母亲数数炕头上少了一个,才知道不知谁没有回家。

那年我六岁,跑到离我村3里路的南沙梁看露天电影,三岁的弟弟要跟我去,我怕母亲担心,连哄带骗把他送回家。谁知道到了南沙梁,他居然跟着“新鬼”、“云里”等几个小伙伴跑了三里路 追来了。这几个小家伙都只有3、4岁,被家长知道还不急死?我就又捏着拳头赶他们回去。因为心里又急着看电影,我只把他们送过了公路就跑回来。后来听母亲说,她老人家开会回家发现一次少了两个,居然没太在意,只顾在灯下做鞋子。到了后半夜,觉得不对劲,出门去找,看见我弟弟唱着歌从村口回来。 我后来为此事后悔了半辈子,终生觉得对不起弟弟,我居然让一个三岁的儿童走了半夜夜路回家!

 有人说最小的孩子最聪明,这句话在我弟弟身上是准确的。弟 弟上学了,学习好,性格也倔。每一次考试,数学、语文都是双满分,老师因此让他当了五年班长。上初中的时候换了个新老师,没有让他当班长,这家伙立马给老师考了个倒数第一。这老师不太懂少年心理学,对弟弟冷嘲热讽外加体罚,弟弟居然退学去学少林拳了。

有位作家说,人的一生是漫长的,但是最关键的只有几步。一个偶然的因素往往可以就此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母亲常说,如果没有那个老师的不公平对待,凭我弟弟的聪明,一定能考上第一流的大学,他的人生之路也不会像后来这样波澜起伏、惊心动魄了。

为了弟弟的退学,我舅舅埋怨了母亲一辈子。 弟弟17岁那年,跟着建筑队到东北的大连干小工。有个当地的痞子见他人小体弱,经常欺负他。为了不受欺辱,弟弟省下生活费偷偷跑到市里学了三个月拳击。也是那家伙倒霉,一天他去食堂打饭,居然让弟弟替他刷碗。弟弟把自己的碗和那家伙的碗统统扣在他头上,一个左勾拳击中他的下巴,右直拳打中他的小腹,那个可怜的家伙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周围的民工都被这个小个子的神勇惊呆了,从此不但没有人欺负他,谁吃了亏,都巴结他出头。

弟弟后来到胶州做工,他以初中肄业的学历,从临时工做到复合肥厂的副厂长,其时他才22岁。弟弟结婚以后,夫妻关系不睦, 开始走上霉运。流落江湖十年。弟弟先去过东北,后来流落银川、兰州、福州等地,杀过猪、 做过生意,期间因贩鞋失败,欠了我一个远房弟兄十几万元借款。 我们本家的这位大哥非常仗义,连个借条都没有要。弟弟浪迹天涯, 吃不上饭了也总忘不了还人家的钱,哪怕每年还人家三千五千。经过十几年的努力,终于连本加息还清了债务。这期间,他经历了婚变,再组成家庭, 新妻子娴淑温婉,年轻美丽,对他体贴入微,不久又给他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弟弟让我给取个名字,这是我们家最后一个孩子,我说:朝东飞翔,迎接朝阳,就叫李朝阳吧。(我们家的前面四个男孩分别是李(超)朝、李(冬)东、李飞、李翔)。弟弟对他的大儿子李飞的教育抓得非常紧,每次过年过节我们 弟兄姊妹回家相聚,他讨论最多的都是他儿子的学习。为了让他儿子考上好的学校,他提前一年就开始研究如何报考。也是皇天不负,去年李飞以仅仅搭线的成绩(全班第七名)考上了全班最好的 学校——哈尔滨师范大学。 弟弟的生意也开始辉煌,每年都有上百万的进项,渡尽劫波的弟弟,变得谦和、宽容,与世无争,充满爱心。汶川大地震后,弟弟回到村里捐款,因为村干部最多捐200元,他怕给村干部为难,也捐200,回家后又让妻子到银行再补捐了2000元。

弟弟滴酒不沾,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可能因为自己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他居然崇尚文化,酷爱读书,喜欢和文化人结交。他的书房里有品味不低的上千册书籍,做生意之余,唯一的爱好就是上上网,读读书。你跟他聊天,如果不了解他的经历,你会把他当成一个民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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